幽烛微,扫遍满楼狼藉,终望定我们一干人等,“谁弄倒的书架?”
一阵阵寒噤涌袭全身,众进士指我的一只手尚凝在半空,当下又齐齐将另一手指向我,每人双手俱指定我立锥之地,令我全然无所遁形!
我悻悻咬着手指,朝尚书尴尬笑了笑,足下碎步轻挪,缓缓蹭出众士的包围,怎焉他们的指向亦随我移动,让我如何也逃脱不了众士所指。
户部尚书敛目收容,浓墨覆盖的面孔不盈半缕异色,言下虽是轻描淡写,一段官威却跃然于眉态眼风间,“把这里复原,收拾好后才能走。”
于是便在众士瞩目中,尚书款步上楼而去,贾大人近乎践踏般发狠踱至案边,取过一应书册,瞠目怒瞪我一眼,即又怒发冲冠地下楼而去。
众进士叹得凤翔云动,逐个拍肩以示安慰,方三三两两鱼贯撤去,徒留我独在一室狼狈中怔愣如雕,任是窗外秋光明媚,亦无从化解纤栗。
败叶飞破清秋,随着清风从四面雕窗缱绻卷入,拂散了一环环无形的萧索。
微微仰首,将鼻端的酸涩尘封入心底,只化作一叹了事,我黯然行至西北首,将斜倒的书架逐一扶起,随即埋身整理横尸遍地的书册。
我不免自怨自艾,要怪就怪我力气太大,那一脚踢得太出神入化了。
满库三百书架,也不知其藏册有几万卷,每本都务须放回先前对应处,即便书与架上均有标示,但要整理如此海量书册,光想就头皮发麻。
庸庸碌碌整理下来,半日已在忙乱中荏苒而逝,浑不知楼上众官何时离去,未觉旋阶顶上有一道目光藏在黑暗中,暗窥我的一举一动。
窗外的日光被夜色吞没了影迹,徒留燕雀犹自悲西风,半轮银月挂在东庭梢头,将婆娑枝影摇曳在琉璃窗纸上,五盏水晶灯燃在楼内各处。
一阵晚风卷着秋夜的微凉悄然入怀,我激灵灵一阵冷颤,遂将四面雕窗悉数阖上,手携一盏水晶灯,拾过一摞书册,一一对应搁回架上。
睇着方始复原如初的第一列书架,我空自黯然凝殇,即开始第二列的整理。
倏尔一道步声从旋阶上蔓延而下,潜至左侧一列书架前,霎时吸引了我缭乱的神思,流眄微睇,不由唬得一跳,“你怎么还没离开?”
但见赵凌寒径自拾起地上书册,又提过一盏灯,起身将书册逐一对标入架,黝黑的面庞浸润在荧爝之中,却依无法消融那份侵肌锥骨的森冷。
这一举当即将我怔化,难以置信他所作所为,逾刻敛眸收神,转而埋首于静夜暗影中,茫然不得其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爹不是……”
“与我爹何干?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法。”
我不由得稍稍一怔,回眸映入他认真故我的侧颜,只得将满腹疑云齐之天外,旋复埋头苦理,却始终有一江惘然,于深沟大壑之内跌宕不眠。
没想到他倒不像他爹那样坏,既然有人帮我就随他吧,能省点力也好。
户部二楼的灯光彻夜通明,两人在昏暗中理书万卷,不觉时光流水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