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收拾完丹房,已经月上柳梢,陆兰心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厨房悄然无声,明摆着是没有她的晚饭了,兰心唤贴身侍女棉柳儿打来热水,舒舒服服洗个澡,换上一身公子哥的行头,带着女扮男装的棉柳儿悄悄出了家门。
陆兰心学着男人的样子大摇大摆走着,棉柳儿虽稍嫌矮小了些,但颇有些书卷气,瞧着也像着贵公子的小书童。二人来到渝州数一数二的福源酒家,小二一脸冰糖渣子地把她们往里面请:“二位公子,二楼雅座请!”兰心大喇喇寻着二楼凭栏的座位坐了:“拿手好菜来菜两荤两素,烫一壶好酒!”
“得嘞——!”小二吆喝着下去了。棉柳儿拉一拉兰心的袖子:“公子,这酒可喝不得,回去交不了差。”
“怎么就喝不得?”兰心毫不介意地夹起一粒花生送到嘴里,嚼得卡崩响:“你就跟我交差,我不用跟任何人交差,今儿咱俩就喝个痛快。”
菜很快上来,兰心举杯:“来,今天月色正好,有酒有肉,本公子心情大好,干了!”棉柳儿扑哧一声笑了,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雅兴,何不吟诗一首?”没留神冒出一个翩翩少年郎,手执纨扇,白衫胜雪,器宇轩昂,右手戴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
少年生的十分俊朗,笑容和煦地望向兰心,满眼的波光夺了月亮的清辉,兰心不禁怦然心动,回礼道:“不才才疏学浅,有酒性没诗性,让公子失望了。”
少年微微一笑,合上纨扇,轻声道:“玲珑月,玲珑心,红烛照红妆。”
也不见得有什么诗性,明摆着看出我男扮女装占我便宜。兰心顿时没了好感,觉得这家伙分明一个好色之徒,正好瞥见墙角花瓶里插了枝桃花,开得灼灼,遂撇了撇嘴:“粉红桃,粉红面,夜色凉花色。”少年绽开一个笑容,任桃花也折颜,他凭空变出一个酒杯,执壶自斟:“敬君一杯。”
兰心也饮了杯中酒,扭头看向窗外,不再理会。
“陆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苦!”突然一个悲戚的声音响起,棉柳儿把筷子都吓掉了。兰心脑袋嗡一下大了,这声音,莫不是……
“你认错人了。”兰心挂着一幅淡淡的笑容回应道。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真认不出是声音的主人。这个笨蛋,竟然把自己搞这么狼狈。
“真的是你!”乞丐兴奋不已,拽着兰心宽大的袖子:“可让我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甚好甚好。”兰心轻轻推掉他的手,低声吩咐棉柳儿:“带他去换身衣服。”棉柳儿狐疑着领着乞丐下楼。兰心复坐下,自斟自饮,不想目光与白衣少年相遇,少年举起酒杯,笑眼盈盈地饮了满杯,兰心回饮一杯,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烫。
不一会儿棉柳儿带着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回来,这少年身材高大,星目剑眉,英气逼人,正是被陆兰心骗光了钱的安公子门生。
“哎,坐。”兰心热情地招呼他,毕竟他落魄至此和她有直接关系。“兄台名号是……?”兰心想起自己竟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下安弈,静安堂坐下半夏阁主人。”
陆兰心一口茶喷出来,棉柳儿赶紧拍她后背:“什么半夏阁?难不成还有甘草阁?”
安弈接过棉柳儿递来的筷子吃了块红焖蹄筋,接着说:“静安堂下四阁是龙葵、紫苏、决明、半夏,静安堂的弟子也都起个药名。”
“那你怎么不是药名?”
“因我入静安堂之前拜过师父的,我的名字是师父起的。”安弈喝起酒来毫不含糊,不一会儿就把一壶酒喝了个底儿朝天。
“你师父是什么人?”
“家师号玉华山人。”他招呼小二又搬来一坛子酒。
“安公子是什么人?”
“静安堂的堂主。”
“安公子姓甚名谁?”
“这就不知道了,我连他的真面目都不曾见过。”
“你怎么入了静安堂?”
“十五岁那年,师父让我下山……。”他舌头开始打结了,不等话说完便醉眼迷蒙地瞌睡起来。没有酒量倒很有些酒胆。兰心摇一摇他没有回应,就让棉柳儿付了帐,两人撇下他出了福源酒家。
兰心并不知道,有人悄悄跟在他身后。
兰心也不知道,有人扶着酒醉的安弈出了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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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刺客
陆兰心二人走出闹市,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天色很晚了,她要快点回去,老乞丐还等着她练剑呢。
突然一道冷风拂过耳际,兰心募的一惊,酒醒了大半,拉着棉柳儿跃上墙头,放她在人家院落里叮嘱她不要出来,复又纵身上墙。月朗星稀,远处闹市明灭的灯火咄咄跳动着,墙下的棉柳儿哆嗦了一下。一道寒气刺面而来,兰心侧身避过,外袍刺啦一声撕裂了,一个和夜色一样沉的男人舞动一把看不见形状的利剑,招招刺向兰心要害。
夜色中,兰心和那人打的难解难分,辨不出谁能占到上风,棉柳儿焦急万分。兰心此番出来没有带双剑,全凭陆家拳打斗,偶尔揉了剑法的一招半式,黑衣人武艺高强剑法凌厉,兰心守多攻少,额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突然,她身形一滞,黑衣人一剑刺中她手臂,她顺势迎上,任利剑在她藕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而她的手指已经捏住了黑衣人的太渊穴。黑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以攻为守,被制住要穴,手上内力全无,剑险些掉下。
两人同时跳出圈外,夜风鼓动黑衣人的玄色披风,他眼中精光一轮深深望了兰心一眼,飞快消失在夜幕中。兰心这才护住伤口,将棉柳儿提出墙外,棉柳儿哭哭啼啼撕了衣服给兰心包扎好,才给她罩上外袍,二人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悄悄回到陆家堡。
正推门进去,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兰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棉柳儿刚回头,哼也没哼一声就被点了昏睡穴软软伏在地上。
“丫头你惹事了吧。”老乞丐的声音响起。
兰心稍稍放宽心,伸手想把棉柳儿拉进屋里,却力不从心。老乞丐轻轻提起棉柳儿把她放到屋里,顺便在兰心手臂上点了几处穴道。
“让我看看伤。”
虽说情同师徒,但男女授受不亲,兰心不免犹疑不决。
“小丫头片子,我老头子能怎么着你不成。”老乞丐捋了捋胡须催促道。
兰心一咬牙,便脱了一只袖子,老乞丐就着灯火一看,脸色暗了一下,旋即恢复一贯的淡然轻松。“只是一般的剑伤,无毒,伤痕也浅,用些刀伤药即可。”他麻利地找出药给兰心敷上,“伤好之前不要练剑练拳了。”
“你知道是谁伤我?”兰心一直看着老乞丐的脸色,分明看清楚他脸色变化的瞬间。
“一把剑嘛。”
“你知道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丫头啊,你先赶紧把伤养好,剑法再精进些,我只怕时间不多了。”他的语气突然有点哀伤,兰心于是缄默不语,心下暗暗盘算,今晚黑衣人的招式和初到渝州客栈遇到的黑衣人非常相似。兰心这样想着,那一双深潭样的黑色眼眸浮现在眼前久久不能拂去,她下意识探了探嵌在床铺下的剑。
一连几天,兰心告病,说是出了疹子,便窝在思水小筑足不出户,每天饭食皆由棉柳儿伺候。养了七天,手臂上的伤才好透。见过大伯大娘和姑姑,姑姑看兰心不仅没有清瘦反倒更瓷实了些,大为放心。
“几天不见,兰心妹妹全无病态,倒养的白胖了些啊。”
又是陆子珥,他那张薄薄的嘴唇说出话来真是刻薄。兰心当没听见,低头径直走着。
陆子珥不罢休:“好久不练,妹妹跟我过过招!”说罢欺身上来,右拳已到兰心面前。陆兰心轻巧避过,白了他一眼,继续走。陆子珥从后面扣住兰心手臂,往下一掼,兰心顺势一手撑地,一个后翻,向陆子珥脸面踢去,陆子珥闪身避开委身一个扫堂腿,兰心双脚刚落地又不得不纵身跃起,顺势折过一直桃枝,陆子珥起身之时兰心的桃枝神不知鬼不觉已然搭上了他的咽喉。
这一招并不是陆家武功,堡主夫人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心中陡然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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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
是夜,兰心亮了一枚小小灯火在思水小筑等老乞丐,但是老乞丐竟然失约了。九十九招百鹤剑谱刚刚练成,师父不会就这样算我出师吧?兰心心中嘀咕着,独自在院中练了三遍全套招式。
第二天夜里,老乞丐仍然没有来。兰心有点担心,想起老乞丐曾说过“我只怕时间不多了”,不由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晚间吃罢晚饭,堡主夫人一面给陆堡主更衣一面闲谈:“如今堡中年轻人甚多,有些小事难免起了争执,看来应该再挑几个得力的帮手协调堡中事务,不如择日比武分个高下,选拔人才?”堡主略一沉思,赞到:“我也觉最近琐事频频报来,正愁没人分担,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便授权堡主夫人速速准备一场比武。
比武大会定在初六,老乞丐已经三天没有来了。这天,兰心正要出门打探,却听堡中钟声三响,着不年不节的,召集众人做什么?她一咬牙抬脚就要出去,却见棉柳儿急急走来说:“小姐,堡主特命我来寻你,说是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一定要小姐前去。”
“什么比武大会?”兰心没好气的问。
“说是要给堡主选拔得力助手,大家都摩拳擦掌呢。”棉柳儿举起手帕在额际轻轻擦了擦,“堡主吩咐小姐一定要到场。”
兰心轻咬了下嘴唇,一扬脸说:“好吧,你说我随后就到。”却见棉柳儿局促着不动,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堡主是不是还说要你务必陪同我一起出场啊?”
棉柳儿红了脸,低声说:“小姐聪慧,是堡主夫人特别叮嘱的。”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兰心跟着棉柳儿到了会场,夫人见她落座,示意管家比武开始。兰心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渐渐到中午,日头毒起来,兰心开始烦躁。忽然听到管家叫道自己的名字,昏昏欲睡的兰心一个激灵:“怎么我也要比武?!”管家不动声色的又念了一遍:“陆子珥——陆兰心!”
原来让我来是要我比武。陆兰心轻轻一纵上了擂台,子珥哥哥怎么会是我的对手。陆子珥换了一身玄色云纹掐银丝的外袍,腰间束一条明黄色的缎带,其余别无装饰,更衬得肤白如雪。兰心往台下瞥了一眼,那些个侍女或女弟子们按捺着心中呼之欲出的兴奋。子珥哥哥这样的男人哪里吸引人来着?兰心娥眉微蹙,一声锣响,子珥先发制人已经攻了过来。
与陆子珥的比试几乎天天都有,兰心闭着眼也知道他的套路,她见招拆招又不想赢他,比正经赢了他还要辛苦。陆子珥毫无悬念的败北,兰心下场,忍受着那些女人们刀锋样的目光,如芒在背。刚休息会儿突然又喊道陆兰心的名字,兰心脸上还挂着汗珠,又得上场。兰心开始莫名烦躁起来,也不再隐藏身手,把对手解决的干脆利落。明晃晃日头下,兰心双颊微红,绯色衣衫轻舞,越发显得粉面桃花。堡主夫人微微颔首,陆子翊登台挑战兰心。
陆子翊硬功夫比陆子珥好得多,不像子珥打那么花哨,他招招都是凌厉地向要害处打。兰心一个趔趄,掉下擂台,算是输了。夫人走下台,温和的挽起兰心笑对陆子翊说:“子翊你也太没眼色,兰心妹妹故意让你,你却看不出?”说罢,一手遮了日头,一手轻轻捏了兰心的手一下,提起她双双跃上擂台,一摆手屏退了陆子翊,又向兰心说道:“好侄女,大娘看出你一身好武艺,你若能做堡主的左右手可是陆家堡的福气,何况你又是陆风的女儿,理应担当重任。”她眼风扫了一眼下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才子翊是输了,你这样做实是给你大伯出难题,说子翊赢,人说堡主偏袒儿子,你落了擂台若重新比试,难免有失公允。不如大娘跟你过过招,也好让陆家堡上下心服口服。”
“侄女不敢。”兰心听要同大娘过招,连忙后退一步拱手低伏。“我以长辈之尊与你过招,你去选件兵器,也算给大娘个薄面,否则人要说我胜之不武。”堡主夫人笑盈盈招手,有仆人捧了兵器上来让兰心选。兰心哪里敢选,几步蜻蜓点水从花丛中折下一枝玉兰:“兵器戾气之物,大娘高洁如玉兰,兰心便以玉兰为剑,不污大娘衣衫。”夫人轻声笑了,微挑的眼角盈盈闪着光华,在大红服饰衬托下显出明艳姿色。
兰心先出招,中规中矩的陆家剑法。陆家剑法是陆飏从陆家拳演化而来,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兰心跟大伯学习之日不多,使起来尚没有陆家拳用的顺手。夫人陆家拳炉火纯青,处处不留余地,兰心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兰心一剑向夫人胸口刺去,却扑了一空,一个影子罩上头顶,兰心甫一抬头,眼看夫人一掌就要劈向神庭,兰心柔膝委身,旋转伏地,仿佛鸟类休憩之状,夫人惊疑她为何不躲闪,但手中的力道却已收不住,就在这一掌要拍到兰心天灵盖,一股强劲内力带动兰心衣衫翩跹,玉兰枝有灵性一般忽然直刺向上,直逼夫人面门。夫人立刻陷入被动,只得催动内力相抗,玉兰花碎成数片,有一片擦过夫人面颊,竟然锋利如刀刃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夫人面色晦暗,强压惊慌站定。在场的人们被刚才的场面惊呆了,这样美的剑法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娘!”子珥上前要扶她,被夫人制止,她痛心道:“兰心,陆家堡待你不薄,你从哪里学到的邪派武功?”
兰心募的一惊,心凉了半截,危急时刻她还是忍不住使出了百鹤剑谱的招式。她无言以对,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眼光掠过陆飏和陆岚。陆飏紧锁眉头,陆岚轻轻摇头,看来这件事陆兰心若不能说清楚,是谁也帮不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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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主归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兰心,兰心强撑着站在那里,汗水湿透后背。陆子珥火上浇油:“陆兰心,你竟敢用歪门邪道胜了我娘,让陆家武功丢脸,你不配做陆家的人!”立刻有年轻女人的声音响应:“对,当初你来只是陆岚姑姑说你是二小姐,你自己怎么证明你是二小姐?”于是立刻有人拥趸:“是啊,这剑法看着就不像名门正派……”“要是冒名的二小姐就太让人伤心了……”下面叽叽喳喳说成一片,子珥已经扶着妇人在堡主身边坐下。
棉柳儿局促着向兰心走去,轻声道:“小姐累了,要不先下去歇息。”兰心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摇摇头,艰难地开口:“我的的确确是陆风的女儿,但是我没有办法证明我的身份。我刚才的剑法确实不是陆家武功,但是我在来到陆家堡之前就已经开始练习,不能算背叛师门。”
“那你为何隐藏武功?”一直不做声的夫人发话了。
“璠羽,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犀利。”
兰心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双眼熠熠发光,老乞丐着一身干净的藏蓝布袍,白髯飘飘,通身一派道骨仙风之气。“你没事?!”兰心扑上前去拉着老乞丐左看右看,“你三天没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确保他毫发无损,兰心娇嗔着抹了抹眼角。“傻丫头,你刚刚使那一招是不错,但若对方出的是虚招,你就被动了。”老乞丐哈哈大笑,携着兰心的手向陆飏走去。
陆飏、璠羽和陆岚纷纷站起来,陆岚先哭出声来,扑通跪下:“爹爹!”陆飏和璠羽也跪下,所有的人纷纷跪下,陆飏恭恭敬敬喊道:“恭迎堡主归来!”
兰心愣愣地看着老乞丐,不,是老堡主,情不自禁欢呼雀跃:“你是爷爷!”老堡主示意众人起来,在陆飏的位子上坐下,对众人说:“陆兰心是我的亲孙女,她的剑法是我一手教的。”然后转向陆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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