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初秋,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大学讲师自己高中毕业的谢雨瑞和同学们一起从姑苏城到淀泖湖边的银泾村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
到了村里,第一个教育他们的是陈墩镇派到村里蹲点抓插队知识青年的工作组组长周武,周组长是个退伍军人,退伍前官至代理副班长,在部队里读过几个月夜校,部队拉练跑过四、五个省,自然见多识广,一开起会来常常是说古道今、口若悬河,总让一些从没出过远门的村民听得五体投地,周组长因此在村里赢得了很高的威信。
谢雨瑞他们到村的第一天,周组长就给他们做了第一次教育。
知青们,周组长说。今天不是给你们开会,只是随便聊聊,不要认为你们高中毕业、初中毕业已经学到了很多知识,教育是没有止境的。你们知道吗,你们到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历史上出大人物的地方,秦始皇派大禹治水,大禹就派巴解驻守淀泖湖,当时湖里有一种咬人的虫,成千上万,张牙舞爪的乱钻湖堤乱咬人还为害庄稼,巴解就命手下人在稻田边挖了一条条壕沟,点上火把,灌上沸水,咬人虫烫死后,彤红一片,还飘着香味,巴解看着就想,这咬人虫要是能吃就好了,但好看好闻的东西往往有毒,要试只能自己先试,巴解一口气吃了十几只咬人虫,那虫子真是鲜,吃了还想吃,一连吃了几天,没有啥事,于是巴解就命令手下人敞开肚子来吃这咬人的虫子,众人一吃果然鲜美,便追着咬人虫吃,吃的人一多,虫害就没了,后来人们就把这种咬人虫叫做“蟹”,就是纪念巴解。鲁迅不是说过么,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说的就是巴解。
知青们受了教育,先是不太理解,后来听当地村民小声说,周组长娘子姓巴,镇上的书记是他的丈人,于是大家也就有点明白了。原来周组长讲的辉煌历史多少还跟他沾上边。然从小就喜欢历史的谢雨瑞举手站起来指出周武组长教育他们时的缪误。谢雨瑞说,周组长,大禹是公元前大约22世纪夏王朝时的王,秦始皇是公元前221年称帝的,两人相差了二十多个世纪。
知青们听后都笑了,周武顿时脸色苍白,初秋的日子,头上竟冒出了虚汗。半响,周组长缓过神来,对着众人吼明天五点起床、六点开工。
第二天一早,周组长和队长一起来给知识青年们派工,周组长派谢雨瑞去撑泥船,谢雨瑞先是不知道撑泥船是干啥的,上得泥船方知,这是个很危险的技术活,非得有高超的船上平衡技巧和出色的水性方可。而谢雨瑞从小被外婆宠着,从不让近水,是只旱鸭子。旱鸭子上船撑泥船,罱泥人才一使劲,谢雨瑞便站立不稳掉入了河中,幸亏秋天里水还不是太凉,人一下子没沉不下去,谢雨瑞呛了半肚子水才被捞了上来。呛了水的旱鸭子决计学游水,谢雨瑞等不及天气转暖,赤了膊下到河滩边抱了块木船板在水里扑腾。周组长见了,说这小子脑子有毛病。半年下来,谢雨瑞不只会了水,撑泥船也渐渐成了好手。
和谢雨瑞一起插队的还有好几个女生,一个个水灵灵的,周组长对这些女生特别关怀,深夜里不管有空没有空,总要敲开女生住处的门对他们“再教育”,女生们嘴上不说,心里慌得很。为了教育方便,周组长还总把住在一起的女生一个个支出远门只留下个把摸样长得俏的。这事被谢雨瑞探得,谢雨瑞便动着心思让留下来的女生跟周组长摆**阵。村里有个哑巴,与知识青年们挺有缘,老是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转,鬼使神差,周组长好几次摸进女生住处那张小竹床时,摸到的竟是那个哑巴,恼怒之际,估计又是那姓谢的小子使的坏,便跟人说,这小子老是跟我作对,没他好果子吃!
果真,七、八年过去,村小学缺民办教师,村小学校长有意让天资聪明的谢雨瑞顶上,但报告送到做了镇教育组长的周武那里,硬是给“毙”了。到了1977年,全国高校公开招生,谢雨瑞一下子考了两个满分,北京大学的招生老师到镇上来做审查,当时刚刚坐上副镇长宝座分管着教育的周武在小会议室跟北大招生老师谈了老半天,最终的结果还是让北京大学过来的老师放弃了招收谢雨瑞的设想。一直到了1980年初春,谢瑞雨几乎成了镇里最后一个返城的知识青年。回城后的几年里,谢瑞雨一边在纺织厂干机修活,一边自习父亲给他开列的所有功课。欣慰的是,在谢雨瑞三十九岁那年最终还是被北京大学破格录取成为中国古代史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眼下已是博导的谢雨瑞有时说起早年插队乡下时的事,总说在他的人生道路上那位见多识广的周组长给他的“再教育”,最最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