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逼近辰冕城下,便有乌云压顶的意味。他双眉紧缩,手指在琴弦上忽挑忽捻,鼓声忽地一顿,仿佛全军定住。而后再起,这一次铺天盖地,有如雷鸣。
这是百里家的历史,没有人比百里子鸢更清楚。
“是冲锋!”百里子鸢在心里说,她摒住呼吸,像是能看见领军的帝王咆哮着举起乌鲨之刀。
鼓声中先生忽地起身,回归幕后。
鼓声再次停顿,叫好声再次潮头般掀起,百里子鸢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怎么没了?”百里子鸢急切地拉着鹿尘。
“刚刚过了一半,先生回去休息。”鹿尘解释说。
百里子鸢松了一口气,悬起来的心稍稍落了回去,“鹿尘你再给我讲一下,我刚才没全听懂。”
“百里姬如是你祖先又不是我的你不比我清楚么……总之百里姬如就是天下第一……就算不是第一,也是数一数二的英雄。辰冕城血战,是说他喜欢的叶嫣然要死了,叶嫣然和他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最大的心愿是看着他当上皇帝。可是当时百里姬如还被挡在辰冕城的城墙之外,眼看着叶嫣然就要死了,皇帝决心不顾死伤强攻辰冕城,最后死了五十多万人,他踏着尸体抱着叶嫣然登上了辰冕城的城头。”
百里子鸢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家史里包括鱼昊都没有讲给她的,“死了五十万人,才登上辰冕城的城头?”
“是啊。”
“代价真大啊。”百里子鸢喃喃自语。
“可是叶嫣然就要死了啊,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叶嫣然一生的梦想,就是看着她心爱的百里姬如登上皇位。”鹿尘抓了抓头。
“一生最好的朋友么……”百里子鸢呆了一下,不禁又犹豫起来。
一生最好的朋友和五十万人的性命,在百里子鸢的心头的轻重一时模糊不清起来。她望着红锦装饰的舞台,痴痴地出神。
片刻的休息后,先生重新走了出来,却不再说话,整了整长琴,自顾自地弹起一曲古风。古风本是简单萧瑟的调子,不过到了说书的先生手里,却多了一些变化。
周围听书的客人忽地也都没音了,连饮食的声音都一概全无,只听着琴声低徊,仿佛一根丝线渐渐拔起,越高越细,最后没入云中。
先生一按琴弦,天地俱寂。
那个遥遥的歌声响起时,百里子鸢呆住了。她一生都不曾听过这样清澈的声音,也不曾想过有那样千年的烈酒都解不开的愁绪。
可是这个声音这么唱着,百里子鸢就信了。
那么寂寞高寒的声音,像是封在海螺中的涛声,过了千年洗去泥封,它依旧寂寞地转着,无始无终。
唱歌的是个女声,声音清锐,如同扣着一片精铜的簧片。
可扮演的却是高举着血蔷薇旗的皇帝,他在新冢前唱着这样的吊歌,掀起车帘的女人叶嫣然已经不在了。
百里子鸢急切地想要去看唱歌的人,可是整整一面人墙挡住了她,前面一些坐着的客人也站了起来。
“来,”鹿尘拍了拍百里子鸢的肩膀,“坐在我肩上。”
百里子鸢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终于战胜了羞涩。她扶着鹿尘的手跳了上去,站在了他的肩上。半蹲下的鹿尘站了起来,百里子鸢忽然升得比周围所有人都高,眼界开阔起来。
台上唱歌的就是穿红衣的色角,从身形看去是个高挑的女子。她站在台前边沿,轻盈得像是飞鸟,脸上还是套着黑色的面具,面具上是个剑眉飞挑的威武男人。
歌声稍微停息,后面声角的琴声又跳跃了几下。
色角把一张红巾蒙在头顶,不知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好!”叫好声一时仿佛潮涌,屋顶都要被掀翻过来似的。
有人大把大把地把银锭乃至金铢抛了上去,满台乱滚。百里子鸢四顾都是兴奋得发红的脸,她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大声地跟着叫好。
色角忽地扯掉红巾,下面的面具已经换成了女人的,白面红颊,眉心弹着梅花痕。所有声音一时又都收了。
“好啊!好啊!”百里子鸢没有料到这个忽然的变化,还在使劲鼓着掌。
她站得最高,声音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百里子鸢两只巴掌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窘迫中,百里子鸢看见红衣的色角转头向她,面具后面两只灵动的眼睛,伴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笑。
下面的鹿尘拍了拍她的大腿,百里子鸢急忙扶着鹿尘的手跳了下去。鹿尘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压低了声音凑在百里子鸢的耳边,“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百里子鸢吃了一惊。
“碧池的都校尉来了。”鹿尘在人墙里拨开一个缝隙,指着台下的座位。
百里子鸢看了一眼,心里突突地跳。
从门外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穿着急行官都校尉衣服的中年人,他阴着脸色拿着一个铁券,几个武士围在他的两侧。他走进来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左右两边陪着妙龄的女孩,却是轻纱裹臂妖娆的装扮。都校尉面无表情,没有看陪饮的女孩,也没有看台上的人,他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面,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们走吧?”百里子鸢有些怕了。
“等一下看看,现在贸然离开,他们会生疑的,我估计他们没有认出我们。”鹿尘也有点不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