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都是渺小短暂的,只有时间的流逝才最永恒而又伟大。
等到有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清水河已经改头换面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河底的淤泥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两岸也修成了石驳河堤,清水河再一次展现出生机,老人们站在河边回忆着自己的童年往事,青绿的河水映出蓝天白云,他们似乎从里面看见了自己平凡的一生,或是碌碌无为或是激昂壮烈,但这一切都抵不上这水中绵延映照的苍穹。
开学的前两天胡娟便来了学校。
还没到车站她就给陈阿姨家打了个电话去拜年,闲聊中便得知赵校长刚刚吃完午饭去了学校,她便又用手机给他发了信息过去。
“新年快乐!我快到学校了,你忙吗?”
“新年好!刚刚处理完一些事现在正在办公室上网,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免得别人看见生了是非口舌,我们宿舍见好吗?很思念你。”
“我也是,路上慢点。”
“好!”
来到宿舍胡娟发现其他同事的门都是关闭着的,心里马上踏实了许多。一进门她便从包里翻出手机迅速的拨通了号码。
“国民,我到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出门打工回家似的,呵呵。”
“那你先歇会吧,喝点水歇会。”
“你要忙了吗?我想你了!”
“还在网上玩呢,今天事情不多……快开学了宿舍人多会不会有点不方便……”
“那随便你,哼。”
“生气了吗?”
“你来不来?我给你们一家都买了礼物,那你过来拿礼物吧。”
“买什么了?没事乱花钱干嘛。”
“你来吧,帮我打扫一下房间,我看其他人宿舍门都关着呢,他们应该明天才到吧,我特地早一天来的。赵校长你来帮我打扫一下宿舍,这样总行了吧。”
“呵呵,不说了先挂了,你先歇会。”
“恩,好。”
有的人在悄悄离开,有的人在慢慢长大,有的人缓缓衰老,有的人渐渐成熟。
时间慢如蜗牛,但却总能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翻过那堵高大的围墙,留下的只是墙上一道深深的遗憾。这种消逝让人觉得慌乱觉得不安,但很多人又不会去留意这些角落里的点点滴滴。人们忙于生活,忙于学习,忙于恋爱,忙于事业。年幼时呼朋引伴,少年时三五成群,成年后形单只影,等到霜染韶华泪沾衰草的时候,再回首看看这不知来路的一生,再看看这脚底下走过的年华枯荣。可能,这时候,我们才发现,生命的意义有时候或许只是一炷香,一根烟,一杯酒,一个馒头。
每个人都说清水镇在变,每个人都感慨的说清水镇现在是一年一个新模样,可是谁也说不出清水镇到底在哪里改变了。除了那些新建的楼舍厂房,除了那些越来越多的声色酒坊,人们再也说不出还有什么不一样。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清水镇一如既往的重复雕刻着自己的年轮,那些老人们额头上的皱纹则是在日夜的流逝之间默默无声的向人们暗示和发射着生命的讯号。
如果不是时间的磨砺,如果不是周遭世事的雕琢,陈阿姨可能还是一如当初的直到老去。
如果不是爱情的戏弄,如果不是内在矛盾的缠绕,赵校长可能永远是一个爱岗爱家的好男人。
如果不是梦想的吸引,如果不是身心思想的理性,赵月这个年纪可能已经嫁人生子身为人母。
如果不是社会的纷繁,如果不是桀骜不驯的本质,陈亮应该会如同其他人一样走上前人走过的老路。
当陈亮把自己想退学的想法打电话告诉已经工作的姐姐赵月的时候,赵月选择了沉默;当陈亮把自己想退学的想法在饭桌上告诉自己的父母的时候,赵校长和陈阿姨依旧继续吃着他们的饭菜;当陈亮把自己想退学的想法告诉正窝在地上打盹的我的时候,我瞪大看似疲倦的双眼,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处于如风年代的少年,发出本能的“汪汪”的叫声。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不管世界如何变化,都应该好好活着,他看似自嘲的一笑,用手摸着我的头说:“黑子,你要会说话就好了。”而我,除了汪汪汪,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是汪汪汪汪。
就这样,在一片沉默声中,新年正月开学的时候陈亮卷着铺盖又返回了清水镇。这时,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他期待中的父母责问和疑问没有出现,这让他有些失望和懊恼。对于一个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工作的大学生来说,此时选择退学着实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一家人对这件事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你这几天有空吗?”
“怎么了?”
“你抽空去林叔家看看,林武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回来过年,亮亮回来总得找点事做,你去问问林武看看能不能给亮亮找个工作,年纪轻轻的不能在家游手好闲,出去闯闯学点技术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从学校回来的陈亮没事就坐在家里上网,吃了睡,醒了又继续。可能是在学校呆了几年的缘故,他隐约的感觉到自己的父母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赵校长还是跟从前一般,倒是陈阿姨比以前话少了许多。陈亮发现父母之间也变得很少说话,若是在从前,像他这样在家带着的话,陈阿姨早就成天的唠叨个没完没了,但现在一切平静如昔仿佛自己的存在跟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一样。
事实上,在胡娟死后的这一年多里,赵校长和陈阿姨之间的确有了很大的隔阂,赵校长也感觉到妻子比以前冷淡了许多,曾经给他如火的感觉吗慢慢的被遗忘在记忆之中,现在取而代之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只有孩子在家的时候他们之间才会交谈几句,平日里却形同路人相敬如宾,不再是习惯多年的家常便饭。在赵校长眼里,他始终坚信陈阿姨不知道他和胡娟的事,而他也一直认为这是妻子更年期出现的一些不良症状。所以,日复一日,当这种沉默冷淡变成一种习惯以后,他便开始渐渐忘记了曾经的岁月。
闲暇的时候陈阿姨会躺在客厅里的躺椅上,从早到晚,看着阳光从西边的墙壁缓缓的爬过地板砖再慢慢的爬升东边的墙壁,直到暮霭降临,直到月色阑珊。
有时候,她看着窗外呆立的叶子在知了的叫声中破碎支离;有时候,她看见麻雀在凋零的枝头雀跃着啄伤大地的影子;有时候,她看着柳絮翩翩摇摆在半空中吟唱着葬礼的序曲;有时候,她望着黄灿灿的菊花在秋风中吹响起新婚的唢呐。
陈亮知道妈妈变了,跟以前似乎判若两人,但他却不知道是因为何故,他也没有刻意的去问妈妈,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跟家长聊天谈心的人,从小到现在一直如此。
……
老林校长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亮已经上床睡觉了。陈阿姨过来把他喊醒过去接电话。
“林爷爷好。”
“亮亮,我刚刚跟你林武二叔说过了,他的号码你拿笔记一下,回头你去了他那边就给他打电话,他会开车到车站去接你。”
陈亮拿笔记下了林武的号码收好,把电话递给了陈阿姨。
“林叔,林武他怎么说的?亮亮什么时候过去?”
“具体的你明天打个电话直接问他,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是托朋友介绍的。”
陈亮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以后的人生,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忐忑的情绪,虽说迟早都要走到社会,但自己与别人稍微不同的经历是好是坏都还是未知数。学校的枯燥和喧闹让他无法忍受,那简直是一种束缚和折磨,他想。
洪欣家里的事他已经全都知晓,她爸爸洪自立在清水河旁边的老街改造项目已经完工,崭新的清水花苑装点在清水河畔,如同妇人一头乌发上鎏金发簪一般亮丽抢眼。他也始终没有接到洪欣在网上的回复,那个曾经刻骨铭心的背影也在岁月流逝中慢慢淡化消散,陈亮想起来他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回味着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光,那个少女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和鲜嫩曼妙的身姿曾无数次洗礼他渴望的心神。而今,一切都已经随风飘散,不再留恋。原来,所谓的铭记于心只不过是岁月跟世人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这时候,他又想起在异乡工作的姐姐,而他自己将要去的地方距离姐姐那里也不远,春节的时候赵月没有回来过年,陈亮便有了想顺路去看看她的想法。
他躺在床上辗转难寐,记忆也跟着他翻动流转。从童年到昨天,从学校到田野,那些能被脑海记住的每个人每棵树每条街道都在陆陆续续的泛出记忆的河流。满月把光亮透过橱窗散满一地,白的如同深秋的冷霜。窗外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清水河似乎就在窗外欢畅的流淌,可现在是正月里,清水河正害羞的躲藏在水底做着夏天未做完的梦。陈亮光个膀子畏缩着穿上拖鞋站到窗前伸长了脖子借着茫茫月光往向清水河的方向,视线搁浅在不远处高高的屋墙,他失望的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闪烁着憧憬的光。
月光缓缓的爬过东墙爬出寒窗,不留下任何痕迹,在人们的熟睡声中,慢慢的,慢慢的把黑夜还给他们的梦乡。
陈亮安静的睡在床上,发出细微的鼾声,享受着多彩甜蜜的梦。
陈亮走的时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
“黑子,在家别乱跑。”陈亮用脚尖掂量着我的下巴把我从梦中吵醒。
我迷糊着站起来,看见的只是他出门的背影。
他和陈阿姨进车站的时候里面已经等候了不少人,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有的怀里还抱着孩子,尽管春运过了高峰期,但出行的人似乎也不见有减少。陈亮原本想从姐姐那打个弯顺便看看她,不过陈阿姨说既然出去就别分心,等有空了再去也不迟,况且现在正是出门人多的时候,所以便让他先坐车去市区,然后再换乘火车到那个陌生的城市。
“亮亮,出去做事勤快点,外面不比在家,太懒散了没人会喜欢你的。自己平时换洗衣服要及时洗,个人卫生要注意,不要让人背地里说你这个年轻小伙子不爱干净。上班要专心,多学点东西没坏处的,你现在年纪轻轻的不学本事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就一事无成。”
“吃饭别挑食,多吃点才有好身体,没事早点睡觉少上点网,钱要是不够用了就跟家里说,别饿了肚子。跟朋友同事一起要好好相处,在外面一定要学好,不能学坏,别跟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