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广海家来了人贩子,卖了个女孩给他家,做傻儿子的童养媳。
这条消息很快传遍了牯牛村,宁老大得知后颇为意外,倒是没想到罗广海居然会如此肆无忌惮。
“他就不怕有人去告吗?”宁老五摸着牌九,漫不经心道。
“告个啥,派出所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再说买人又不犯法!他肯掏这个钱,只怕是早就打点好了,乌纱帽牢靠着呢,丢不掉!”宁老二刚摸出个瘪十,把骨牌扔出老远。
“大哥,这村长还选不选了?怎么乡里也没个动静。”宁老五想起一系列事情的源头,皱眉问道。
宁老大推出手里的天杠,却没有多少喜色,“过完年我去问问,罗广海不让老子选,老子偏偏就要选上。不行乡里送十万,镇里送十万,这年头办事不出血,等于扯淡。”
“罗广原好像没什么大事了,就是在医院拖着,不能出院,说是怕有点什么后遗症发作,来不及抢救。”宁老五古里古怪地笑了笑,“这命啊,可真说不准!你说他好端端的在家,小酒喝着,老婆搂着,非得去天门村跑什么疯哩?这不是报应是个啥?”
宁老大瞪了他一眼,转头见几个兄弟都在冷笑,脸色微微一沉,“别说这个!多大点个事,不够你们得瑟的了!”
“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只有十几个吊人七八条枪……”宁老五哼着不成调的戏文,不太确定地偷眼瞅了瞅掌下,突然把摸了半天的两张牌九往桌上重重一拍,“哇哈哈,一对毛猴!我是庄,板子上有多少钱,你们每家就上多少钱!”
见几个兄长都满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恼火起来,举起两张牌九用力抖了抖,像是要直接拍到对方眼窝里去,“看清楚喽,丁三二四,一对毛猴哎!上钱上钱!”
“老五,你先看看你板子上多少钱。”宁老大的媳妇在旁边憋着笑,几个妯娌早就是前仰后合。
宁老五这才想起前一把自己被杀得落花流水,板子好像已经差不多空了,傻愣愣低头一看,只见孤零零一张十大块躺在眼前,正好跟包给赵白城的压岁钱一个数。
“老子也遭报应啦!”宁老五以头撞桌,咣当直响。
到了晚饭时,宁老五已经输得裤裆冒烟,再也摸不出半个子儿来。赌场无父子,谁借钱谁晦气。他只得涎着脸管几个嫂子开口,凑了两千来块兴冲冲去扳本,被赌得兴发的宁老四一把独头,九点杀八点杀得干干净净。
“是你们不仗义在先,别怪老子出杀招了!”宁老五急了眼,当着几个胞兄的面也满口“老子”不误,见宁老大一个巴掌扇来,赶紧逃了出去。
好不容易在外面找到正望着罗广海家方向发呆的赵白城,宁老五堆起满脸谄媚笑容,假惺惺道:“狗剩在玩呢,冷不冷啊?这大雪天的,五叔怕你饿着,给你带了点吃的。”
赵白城回过神来,疑惑地看了看他递来的小半块花生糖,发现上面明显被咬过一口,不由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半步,“你想干啥?”
“这个……”宁老五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也没啥大事,你不是想玩牌九吗?我寻思寻思吧,小孩虽然赌钱不好,不过大过年的图个乐和,五叔管得太严了,是我不对!走吧,我把位子让给你,你去玩两把,可不能多玩啊!”
赵白城睥睨着他,冷笑道:“输光了?”
宁老五正作慈祥状,被一语道破天机,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哪有的事!我都赢了好几万了,你看这边口袋,看这个,你看看鼓的!五叔玩单双不行,推牌九那可是好手啊!他们几个都输傻眼了,吵吵着要换人呢,哈哈,哈哈!”
口袋里一边装的是烟,而且是两包,另一边装的是大叠草纸。过年荤腥太重,他从上午就想去蹲坑,又舍不得离开赌桌,硬是憋到现在。
“不许赌钱!”宁小蛮收起炮仗冷眼旁观到现在,见赵白城似乎颇为心动,当下奋勇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自己家里人玩玩打什么紧!狗剩是你爹的姑爷,老丈人跟姑爷赌两把,家和万事兴!”宁老五信口胡诌,恨不得能把赵白城一把扛走。
宁小蛮大羞,跺了跺脚,撇下两人往家奔去。一路上只觉得从脸颊到脖颈都烫如火烧,恼极了宁老五那张嘴,想到赵白城刚才瞠目结舌的傻样,却也有点好笑。而内心深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越来越明显地跃动着,连同心跳一起,令她不知所措。
“哎,蛮蛮这发夹倒是挺别致,以前也没见戴过啊!你妈给你买的?”宁老二的媳妇在学校小卖店也摆了些简单头饰,看到宁小蛮跑进屋来,当即发现了感兴趣的亮点。
“狗剩哥给我买的。”宁小蛮下意识地摸了摸头。
“哦——!”几个妇人都意味深长地拖着音调,就连母亲也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宁小蛮慌了手脚,不明白这次过年为什么跟往年大不一样,赶紧逃回屋去,听到身后的二姨还在那里啧啧赞叹:“狗剩这孩子看不出啊,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挑起女娃家的东西倒是挺有眼光!”
“估计得挑老半天了。”宁小蛮的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微微感叹。
宁小蛮躲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翻起书本,过了一会,宁老五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嘿嘿,俺胡汉三又回来啦!”
“狗剩,过来坐!”宁老大向赵白城招招手,其他兄弟也都嘻嘻哈哈打起招呼,像在面对同龄人,甚至丢了根烟给他。
“瞅瞅你们哪有一点做大人的样!”宁老大的媳妇笑着抱怨,从兜里掏出七八个红包,塞给赵白城,“狗剩,老五包没包压岁钱给你?我们几个的都在这里了,你乖乖的,好好念书知道不?”
赵白城接过红包,点头道:“嗯,知道了。五叔一大早就给我包了钱……”转头见宁老五正在跟自己挤眉弄眼,神色慌张,不禁暗自好笑,“他让我省着点花,说十块钱怎么也够用到明年了。”
这句话原本是宁老五自以为报了大仇的调侃,现在被一字不差地转述出来,差点没让众人当场喷血,只当他真的如此抠门。对着那些充满鄙夷的目光,宁老五几乎要抓狂,却又无从解释,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心里大骂了无数声“小王八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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