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被戳到了心里的阴暗处,方择的怒火顿时上来了,瞬间压下了被林子月质问带来的奇怪悚然,他冲她怒吼道:“我知道什么是为了他好!那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当然得决定他的人生要替他做更靠谱的选择!游侠儿是什么玩意儿你作为成年人难道不清楚!这就是个说书人糊弄无知小儿的东西!根本不算职业!根本上不了台面——”
“可是他喜欢。”林子月直接打断了方择:“方固不是宠物,他是个自己有思想的人。不论你如何将他保护,他还是一天天长大,终究要走自己的路,即使那条路是当个游侠,当你觉得羞耻的流浪侠客,那也是他自己渴望的选择。”
林子月目光炯炯:“你为了他好,但这样强迫他接受你安排好的生活或者命运,他有一天回头看过来,会不会怨你?”
“你又知道什么!这又跟你毫无关系!我的徒儿我难道还不了解!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指责我的事情!就算不能让他加入歧宗,我也一定要让他进山门!那才是中规中矩的出路,才能有更好的未来!那才是他应该有的前进方向!”
方择的脸因为发怒而泛红,像是由青转熟的西红柿,透着里子那股熟过头的气息,酸涩且发腐。
林子月擦了擦脸边被喷上的口水,往后退了两步,直起了身体:“我当然知道,我很怨恨那替我安排我命运的人,但我也知道那是为了我好,所以我选择了更艰难的道路,想要证明给他,我自己也能找到我的方向,我的道路或许会充满险阻,甚至某天就要丢了性命,但是我很满足。”
“歧宗,就是我顺着自己的道路所遇见的一切,这是歧路,可能通往光明或者黑暗,但是世间本就没有绝对黑暗或者光明,路程上却充满奇遇。方择,你不也如此认为吗?歧路难行但风光多潋滟……”
“那不一样!我不想那孩子跟我一样走上歧路!这条路对他没有好处只会让他越来越堕落沉沦!他根本不懂正常人应有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样的生活又有多可悲!如果不是、不是还有方固在,我说不定就在哪个该死的小镇成亲生子,当个走镖户——”
“说谎。”
林子月的声音让林间一阵寂静,那些夜枭都怯了,缩在更远的地方窃窃私语,却不敢再发出声音,它们本来就是属于阴影的群鸟,在气势落了下风的时候怎么会露头呢?
“我没有说谎。”方择的眼睛也泛红了,虽然他努力装出镇静淡然的理智语气,不想让自己在林子月面前落下风,但是他的声音颤抖得越发厉害。
林子月的眼神又出现了那种淡淡的悲悯,不是指天骂地悲号的痛楚,但却异常深刻:“你自己舍不得游侠儿的生活,你知道外面有多广阔的世界,但是你总觉得不适合方固的性格。你替他安排未来,想锁死方固,何尝不是因为想放飞自己?”
方择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他不再觉得林子月是妖怪了,她一定是怪物,不然为什么一字一句都将他最隐晦阴暗的心思都从骨头里抽了出来?
林子月还在继续:“你想自己享受海阔天空的自由,但是却将你自己的徒弟活生生别到了笼子里,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但你自己心里根本就清楚!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顿了顿:“你只是希望方固过上另一个自己可能拥有的生活,毫不思考他自己是否想要。是的,这对方固不公平,但是也是为了方固好,可是至少你应该让方固明白你做这些的含义。”
方择的眼睛垂了下去,他艰难地开口:“我不希望他恨我,但他……还那么小,那么傻,怎么可能理解我?”
“你都拒绝跟他摆明这些事情,他又怎么来理解你?如果你早些年就放开手,让方固既接触到美好也接触到事物两面性中的黑暗,他自然更加明白自己的选择,那时候的他,不论是做个‘常人’还是‘游侠’,都会是个知世故的人,能自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林子月冲方择伸出手:“你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但我更不希望见到他恨你一辈子。”
方择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只是他师父。”
“他视你为亲父,所以你们也不仅仅是师徒,不是吗?”
亲人吗?方择自嘲地笑了笑,听了林子月这些话,他在自己心底那些阴暗的念头里打开一扇窗户,窗外是暴雨、是狂风、也是雨过天晴的一抹七色虹桥。放下对于方固的过度保护,方择又何尝不是放下了自己一直背着的沉重负担和担忧。
不论好坏,任他自己去吧。
方择又问林子月:“你刚才说你以前也怨恨那个给你安排命运的人……现在也是这样吗?”
林子月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我也没办法原谅他。我能做的只有帮他完成该做的修正,让这世界少蒙一些他的阴影,弥补一些他为了我犯的错吧。”
方择苦笑着:“这难道还不算是原谅?”
林间夜枭的尖啸又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像是催促林子月赶紧回答,又像是想要盖过林子月的声音,让她彻底闭嘴。
“前人是因,后人是果,但是其中有过、有错,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啊。每个人的路都不同,去弥补那些悲剧以免未来产生更大的动荡,不比缅怀过去更重要吗?”
“你就不能简单点说。”方择听得一头雾水。
“我很记仇,但我自己又不知怎么修改过去,所以我只能对未来抱有更好的心态,尽力让未来摆脱那些惨淡的日子。在这种考虑下,我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
方择露出笑容,被林子月手里的月光映得有些阴森,但他没有掩饰里面的嘲讽:“大局为重,还真像是君子所言啊。”
“想多了吧,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林子月也笑了,非常轻松,一如她平时的温和:“我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利益有自我,我有双重标准,有私心也有正义感,而我不会否认这些,君子是我,小人也是我。”
“人无完人,但是你这样用道德评判我,跟绑票又有什么区别?”方择很刻薄地嘀咕着,他知道自己对林子月那种隐约的回避不会再出现了,但是他实在忍不住怼她的念头。
林子月手中的月光没有消散,她抬手,那道月刃轻飘飘地飞起来,浮在前方,照亮了两人回去的路。
“能说服你的就不叫道德绑架——叫劝服啊!”她笑得很肆意,掩不住的得意。
方择狠狠地瞪了她几眼:“我真的不介意跟你打一架!”
“你又打不过我。”
方择脸色沉了下去,宛若苦瓜:“真小人!”
“本来就是,人会变的,观点自然也会。你要是有这份闲心,好好考虑之后回去怎么教导方固吧。我们是绝对不会带你们的,之后我们要去东升大比挑事情,你们跟我们在一起肯定会很危险。”
“林姑娘。”
“嗯?”
“谢谢。”方择的声音有些含糊,很不情愿。
“说不上,是你自己想要寻求变化,而我们的出现让你抓住了机会。但是这个变化如果落在你身上,我觉得比落在方固身上更加重要。那孩子仍然是以你为中心、为榜样的。”
方择点点头,他眼前已经能看到穿过林间的暖红色:“我们会想办法再联系你的。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大难,还请告知方某,让方某尽这一夜的情谊。”
“别傻了,我要是有不解决的麻烦还喊你们,那就是你们来被麻烦解决了。”
林子月前方白色的月刃消散,两人周身顿时只剩下黑暗,夜枭窝在看不到的枝头,还在发出怪叫,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将这两个人吞噬。
但他们面前就是篝火透出重重树干的火光,温暖、鲜红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