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忽然开口:“其实,时至今日,玉罗刹仍然是苗疆炼蛊师们的榜样,她的事迹一定能够千载流传下去,永不磨灭。她不畏强权、不避刀剑孤身潜入日方战舰,以自身化蛊,为拯救水深火热的中国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永远值得我们怀念。不过,她的历史不容篡改、品格不容玷污,你懂我的意思,是吗?”
玉罗刹潜入日舰“雪风号”上的事,叶天已经从服部九兵操那里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是最终结果,但他还想听到前因,即潜入雪风号之前发生过的事。
“我懂。”顾惜春阴沉沉地回答。
司空摘星察觉各人的语气不对,便悄悄收敛了嬉皮笑脸,不敢再出声。
“无论历史怎样变迁,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对于那些为了抗击侵略者而杀身成仁的英雄们,永远心怀感激与崇敬。没有他们,中国人也许早在日军铁蹄下做了亡国奴,五千年历史的泱泱大国,也会支离破碎,分裂崩坏。”叶天淡淡地说。
从晚清、军阀混战、民国直至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中国大陆遭受日寇蹂躏近半个世纪,其间涌现出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一小部分被写成书、拍成电影电视,传诵至今,但有另外一大部分却湮没于史书之内,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玉罗刹无疑就属于后者,除了某些江湖人物还记得她,就再也没人认识了。她那样的人,往往被“无名英雄”四字代替,非但无名,而且无墓碑、无坟穴、无祭奠,一死百了,人走茶凉。
一瞬间,除了小彩,其余四个人脸上都露出悲壮苍凉的神情。他们是各个行业里的精英人物,若是生在玉罗刹的年代,很有可能也成为抗日大军中的一员,拼尽全力,阻击日寇铁蹄。那么,抗日英雄的结局大部分都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很少有敲锣打鼓衣锦还乡的。
“不管怎么说,先为玉罗刹干一杯!”顾惜春举杯提议,但却无人附和。
司空摘星装模作样地低下头吃菜,装作没看到顾惜春手中的酒杯。孔雀则是扭过脸,冷然置身事外,只作壁上观。至于叶天,则继续保持淡然的微笑,等顾惜春说下去。他不敢沾一滴酒,脑子里的弦时刻绷紧,随时准备迎接下一秒钟就将一触即发的大战。
离开大理抵达泸沽湖,没有脱险;离开泸沽湖抵达盐源县,也没有脱险;从盐源县城到四大家子坟村再到观音庙,更没有脱险。如果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他也就不是海东青了。
顾惜春尴尬地自己干了一杯,吩咐女孩子再次按下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一幅年代久远的黑白老照片,里面是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树下。那男人身材矫健,穿着唐装,胸口上绣着一柄斧头,右手环绕在那个年轻女孩子的腰间。
叶天立刻在心底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王亚樵。”
历史上的王亚樵有两个外号,一为“暗杀大王”,一为“民国第一杀手”。从很多资料中可知,他身材偏于瘦小,经常戴一架黑框水晶眼镜,斯文秀气,谈吐得体,其外表很难让人联想到黑帮党魁、杀手首领之类。
“这位是王亚樵,那一位,就是苗疆永远的传奇大炼蛊师玉罗刹。”顾惜春起身,走向银幕。
照片中的玉罗刹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留披肩发,戴着发卡,身着当时最流行的女学生装,在王亚樵臂膀环绕下笑靥如花。照片后背景,是老上海的虹口公园,再远处可以见到“大日本圣战祝捷大会”、“淞沪大捷”、“武运长久”等字样的巨大横幅。
孔雀凝神看着照片,慢慢地点头:“不错,那就是玉罗刹,苗疆各地都有她的衣冠冢,墓碑上嵌着的就是这张照片。但我不知道,照片竟然是从这里截取的。顾先生,请继续往下说。”
她与玉罗刹是相隔七十年的两代炼蛊师,当她出生时,玉罗刹已经成了永远的传奇。就像中国人永远铭记所有抗日英雄一样,苗疆人也铭记玉罗刹,并奉为效仿追随的偶像。叶天相信,这一刻孔雀已经将她与段承德之间的爱恨情仇放下。
“这照片拍摄于1932年4月29日,地点是轰动一时的‘虹口公园爆炸案’现场,资料显示,照片拍摄一小时后,即当日上午的11时,日军的庆功会主席台被定时炸弹轰塌,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及日居留民会长河端被炸死,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舰队司令野村、总领事村井等要人受伤,日军官员伤亡程度为日俄战争以来前所未有的。此次爆炸案的策划者,正是王亚樵。而那时候,两人刚刚邂逅,正是两情相悦、情深无限之时……”顾惜春接过遥控器,每按一次,银幕上便出现王、玉二人深情款款的照片。
历史记载,1932年3月,中日停战协议通过以后,日军准备于4月29日天长节在上海虹口公园举行庆祝大会。王亚樵得到消息后,着手策划爆炸会场事宜。庆祝大会规定只允许日本人、台湾人和朝鲜人参加,于是,王亚樵找到在上海的朝鲜人安昌浩协商,由王提供资金,安昌浩寻找人选,双方议定后,王亚樵当即派人送去4万大洋并提供炸弹。4月29日,安昌浩安排手下尹奉吉、安昌杰等进入会场,将暖水瓶炸弹放置在主席台边上。当侵华日军总司令大将白川义则上台演讲时,炸弹被引爆。这次事件,沉重打击了驻上海日军的嚣张气焰,提振了中国军队的士气。
孔雀忽然皱起了眉:“顾先生,可是——”
顾惜春立即回答:“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苗疆炼蛊师一旦与男子发生肌肤之亲,她自身的炼蛊术就会大打折扣,豢养的蛊虫很可能反噬其主。这是炼蛊师最致命的罩门,根本无法解决。你一定奇怪,为什么玉罗刹与王亚樵相爱,却没有影响到自身,仍然在日舰雪风号上展开了‘咒杀之战’?”
孔雀点头:“没错,那是绝对违背常理的。难道说,她在长时间闭关修炼的状态下,竟然突破了极限,进入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能境界?”
男女间的情欲就像饥饿与咳嗽一般,当它来时,无法抵御;当它走时,无法挽留。孔雀在这种事上栽了大跟头,一生都纠结其中,无法解脱。段承德的负情,直接将她推入了失去炼蛊术、感情落空的双重深渊。假如能像玉罗刹那样,既获得爱情,又不影响修炼蛊术,该是多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旁观者清,叶天一眼看透了孔雀的心事,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人人渴求左右逢源的美事,但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的目光一转,瞥见小彩正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干净嘴,无声地站起来。
“顾先生,你请说啊?你快说啊?”孔雀焦躁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惜春,仿佛对方的脑子里就装着打开宝藏的钥匙。
顾惜春似乎想要卖个关子,使个眼色,旁边的女孩子就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之前,门缝里涌进一阵无影无形的风。叶天下意识地转头,盯住女孩子的背影,顺便抽动了几下鼻子,深深地嗅了嗅那阵风里蕴含的东西。
“香不香?”司空摘星斜着身子,躲在桌子下面,悄悄地调侃叶天。他以为叶天是在嗅离去的女孩子身上的脂粉香味,这句话极尽轻佻、暧昧之能事。
叶天苦笑:“不知道,我感冒了,闻不到。”那是假话,因为他非但没感冒、能闻到,而且从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司空摘星转了转眼珠,也学着叶天的样子抽动鼻子嗅了嗅。
叶天的眉心不知不觉皱起来,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杀机正悄然自门外渗入。事实上,他从四大家子坟村离开后,深知青龙势力并未远去,而是一路阴魂不散地盯梢过来,随时都可能出现。要想彻底解决这问题,必得经过一场斩钉截铁、砍瓜切菜一般的终极杀戮。就像农民们秋后在庄稼地里烧荒一般,只有连夜空都一起照亮的熊熊野火,才能一干二净地解决问题。
他的目光盯上了圆桌正中的一瓶红酒,瓶中酒色殷红如血,似乎如谶语一般,预示着本方与青龙一方的最终结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尽人亡,不死不休。”
巴格达一战,是盟军与红龙的正面交锋,最终前者以压倒性的优势犁庭扫穴而胜。当时叶天只是盟军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上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承担的压力极小。今日,他却要独力面对青龙以及“十二星座杀手”,还要分心应付来自各方面势力的不断骚扰,压力之大、心情之沉重可想而知。
“司空,也许我们应该——”他转过身,想要跟司空摘星商谈些什么,但后者立刻上身后仰,摆出“避之唯恐不及”的姿势。
“啊对了,我正好想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宝贝。”司空摘星笑嘻嘻地说着,绕开叶天的座位,扭身向外走,紧赶着女孩子的后脚出去。
叶天唯有连连苦笑而已,他理解司空摘星的苦衷,不会埋怨对方。乱局之中,聪明人都懂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务求全身而退。
“也许只有方纯,能真心实意地跟我一起共同进退了。”他轻叹了一声,把对方纯的思念深深地埋进心底里去。
“你提的问题很有意思——为什么大炼蛊师玉罗刹与王亚樵明明好上了,自身却毫发无损?”顾惜春笑起来。他的模样,像一名经验丰富的渔夫,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已经咬饵上钩的鱼儿。
“是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代代相传的炼蛊术里还有什么另类诀窍是我不知道的?”孔雀一急,单掌猛拍桌子,令杯盘碗碟一起叮叮当当地跳起来,造成了小小的混乱。
小彩按住桌子,挺胸站起来,低声说:“那个问题简单得很,他们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而不是男女间的恋人。或者说,他们为了一份共同的事业目标走到一起来,而不是为了感情。你仔细看看那男人的眼神,坚决沉重如同磐石,一看就知道是做大事、创大业的人,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的志向,就像——叶叔叔一样。”
她回身向着叶天,略显萎靡的脸上浮起苍白的微笑,会说话的大眼睛连续眨了几下。一路之上,她是那样沉默,大家都忽略了她、遗忘了她。此刻突然开口,并且用成年人的口吻讲话,令众人全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孔雀愕然。
小彩嘴角浮上了疲惫的微笑:“我为什么不懂?自从血咒出现在蝴蝶山庄后,我就长大了,能看穿一切,包括死亡在内。孔雀阿姨,从前的你做错了事,却全都怨在别人头上,用那么狠毒的手段攻击我的家人。现在,妈妈和哥哥都已经躺在冰冷的铁床上,为爸爸赎罪。很快,我也会像他们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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