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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剧本指导和举荐人,颜晟安对这个剧本自然是了若指掌。确如牧之所言,在宏观的角度看这个故事,逻辑上是非常顺的,在同为编剧的角度,不管是从阅读来看还是指导的心态都没觉出有什么问题。而当牧之从一个经历者,表演者的角度提出她的疑惑时,他着实愣了愣。
夏夜里空调尽职尽责的履行着它的职责,控制着温度也调配着湿度,但颜晟安还是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理论上来讲,他确实该觉得这只是现实向影片为了更贴近生活原本的模样而牺牲的那一部分戏剧性——被折磨的灰姑娘在甲板的灰尘中蹉跎到灰暗,没有仙女教母也没有王子千里来寻,更不可能违背人设突然肃襟敛眉问鼎天下。
然而这句总结尝试了几番却终没有出口。他捏了捏在自己膝上睡的四仰八叉的十月的爪子,柔软的肉垫稍稍按下去点,尖尖的小指甲就露了出来,但十月乖顺的哼哼两声,没有反抗,由他去了。
记忆再次翻卷而来,楼下明亮到刺眼的房间里有怒骂和东西破碎的声音,所有高明的话语和深刻的道理在尖利的争执声中变得粗俗难看,而楼上锁的好好的窗帘拉的严实,没有一丝光的房间里有一个只知道拼命捂着耳朵的小男孩……言语暴力也是暴力,所有承受暴力的人都可能被截取成为一个故事的主角,但他们在那段故事里没办法做一个有正向努力的重心,道理很简单——
“一次次选择被动承受,也是一种选择,”他轻声说,说出来就轻快了很多,“心理上居于弱势的人——或者因为性格如此,或者因为年纪太小,还是陈旧观念影响,或者经济地位等等因素,在暴力面前选择了放弃抵抗,就像是马戏团里的象,被小时候那条“牢固”的链子困住了,忘记了自己日渐增长的力量,忘记也许已经有挣扎的可能。但我们还要拍这样的故事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鼓励现实里对抗的可能,”牧之接了过来,听见对面轻轻“嗯”了一声,所有的思路瞬间理顺,“是为了刺痛依然在忍耐的人那根被遗忘的神经,为了告诉他们忍耐换不到幸福。人不可能真正对苦难麻木,整个人类史也是一部反抗发展史,每一次忍受都是在酝酿下一次开始反抗,准备挣脱的可能。”
听筒那边很明显的吐了口气,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就听颜晟安说:“就戏剧性而言,当然是挣脱的这个部分更加有看点,有主动性,有表达的更大空间。但在社会性上,那之前那段漫长的,反复的,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有行动的纠结过程,才需要仔细的琢磨。这段过程最是磨人,尤其在戏剧表达上,温吞了抓不住观众,稍稍激烈了又走向草率失了真。想通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做好,你们可有大把功夫要下了。”
“是,”牧之开心的声音都明亮了起来,“这位老师教训的是,学生受教了!”
听到她这样子的声音,颜晟安的心情也被牵引着瞬间转晴:“既然受教,你打算拿什么做束修?”
“教学相长,”牧之开始耍赖,“学生有所得,老师有所悟,不是很好!”
“强词夺理!”颜晟安笑着嗔怪,“每天每天心里都是工作!”
“不然怎么办,”牧之作腔作调拖长了声音撒娇,“我也是准备要演我们颜大编剧最新话剧里小仙女、白月光、梦中女神的人了,不在工作上用心,那怎么能胜任!”
月色里,颜晟安的笑意如流水,送着他醉人的呢喃通过听筒穿了过来,虽然只是一句小小的吐槽:“巧舌如簧,油嘴滑舌!”
到了夜深,他躺在床上差不多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没道理的脑子里又跳出她打趣自己的那句话,一下子笑了出来。想象里她带着小小狡黠神情的微笑恍若就在眼前,他伸手想要去摸摸那张古灵精怪的脸,人倒一下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