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都阿陵和瑶英
第1章
“王子, 把文昭公主关在哪里?”
托木伦问。
海都阿陵低头擦拭长刀上的血迹,下巴微抬,泛着黄金色、狼一样的眸子锐利地瞥一眼李瑶英。
瑶英站在雪地里,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瑟瑟发抖, 身上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散发出淡淡腥臭味的毡衣,形容憔悴, 狼狈不堪, 姣好的面容和玲珑的身姿掩在风霜之中,看起来就像个毫不起眼的女人。
以往, 这样的女人爬到海都阿陵床上, 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他见过李瑶英真正的模样, 长安太极宫的宫宴上,她头戴花钗,浓妆艳饰,穿着他平生见过的最华美的衣裙, 出现在众人面前, 容色之盛, 将殿中辉煌闪耀的烛火衬得黯然失色。
那一瞬间, 海都阿陵感觉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就像喝了中原最烈的酒,浑身热血上涌, 四肢百骸毛孔舒张。
长安少年郎心目中的第一美人, 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女人是他的。
他来自荒蛮的部落,在狼群中长大, 吃马肉, 喝马血, 被他们这些中原汉人鄙夷。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锦衣玉食,尊贵雍容,曳地的轻纱陂巾仿佛散发出阵阵幽香,满殿年轻儿郎都在偷偷看她,而她目不斜视。
海都阿陵口干舌燥。
他要征服这个女人,正如他的铁骑将征服这片肥沃辽阔的土地。
几个月后,这个女人落到他掌中,任他摆布。
她刚刚和他谈完条件,抖如筛糠,等着他发落,双眸低垂,不泄露一丝思绪,看去纤弱、胆怯,低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雪光都压不住那一抹柔腻细嫩。
海都阿陵只需要抬抬手就能把她勾到自己面前,尝尝那半截颈子到底有多滑腻,她腰肢纤细,他大掌一握,就能紧紧钳住她。
每次打了胜仗,部下会把最美丽的女人献给他,攻城略地、大肆屠戮之后,带着一身血腥气享用美人,最为畅快销魂。
但是这一次他不急着强占这个女人。
这个看似娇弱的女人破坏了他准备已久的计划,让他大开眼界。
他利用叶鲁部操纵她的远嫁,看着她被粗野的叶鲁部大王子吓得面色发白,瞧见她在白发苍苍的叶鲁部酋长身边暗暗垂泪,他以为她已经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带兵偷袭中原,没想到她早已经悄悄学会胡语,不仅在绝境之中逃出叶鲁部,还毁了他的心血。
她在叶鲁部的惊慌失措、和太子李玄贞的争吵都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女人太狡猾,即使他在床上征服了她,她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头顶几声清唳,雄鹰在半空中翱翔。
海都阿陵的目光随着雄鹰飘向远方。
阿布是他亲手养大的,它忠诚,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勇悍,坚毅,可以用利爪把猎物撕成碎片,是鹰中之鹰。
文昭公主就像还没被驯养的阿布。
他跟在她后面,像追逐猎物一样,冷眼看着她奔逃,在她以为终于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出现。
她脸上的惊恐和绝望让他觉得快意,那种完全掌握她的命运、看着她被自己玩弄的感觉甚至比打败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勇士更让他觉得快活。
和直接占有这个女人相比,他更想要慢慢驯养这个女人,磨掉她的爪牙,击垮她的意志和自尊,让她彻底顺从于自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她越不甘心,他越想要折腾她。
托木伦又问一遍:“该怎么处置文昭公主?”
海都阿陵和李瑶英达成了协议,他放过她和她的亲兵,她跟他走。
“带他们回伊州。”
他还刀入鞘,薄唇微微勾起。
伊州远离中原,魏朝的士兵被拦在凉州以东,她再足智多谋,插翅难逃。
托木伦扯着瑶英走远。
谢青、谢冲他们被带去和俘虏关在一处。
瑶英是女人,还是一个不可多见的美人,托木伦想了想,把她带到关押女奴的地方,以前战败的部落献上来的女人都是这么安置的。
他手上重重地一推,瑶英摔倒在地,周围的女人视若无睹,神情麻木。
瑶英爬起身,拍去毡袍上的泥泞,眼神巡睃一周,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海都阿陵不会放了她,伊州离长安那么远,过了玉门关,她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闭了闭眼睛,尽量不去理会饿到痉挛绞痛的肠胃,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她得活着,不管用什么办法。等阿兄伤好了,一定会来救她,她不能放弃希望。
号角声响起,队伍进发,北戎兵催促瑶英和其他女奴赶路,她饿得连身上的皮袄都能咽下去,还是咬牙跟上队伍。
海都阿陵把她当成猎物,她必须让他享受到折磨猎物的乐趣,只要能活着,这点痛苦不算什么。
很快,瑶英的毡衣上结了一层薄冰,凛冽的风雪从衣领灌进去,浑身冰凉,手脚早就冻得失去知觉。她逼迫自己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只要停下来,她就再也走不动了。
她麻木地、全靠本能地迈出僵硬沉重的腿,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昏暗下来,队伍停下扎营。
瑶英和其他女奴被赶进一块木栅栏临时圈起来的地方,她精疲力竭,倒在角落里,闭目休息。
送饭的士兵隔着栅栏扔进来几块饼,女奴们一拥而上,争抢那几块饼。
士兵站在栅栏外哈哈大笑,让没抢到饼的女奴跪下求他们,谁叫得好听,他就给谁饼吃。
女奴跪下祈求,他笑得愈加得意,视线落到角落里的瑶英身上,瞪大眼睛,脸上掠过淫.邪之色,举起一张饼对她摇了摇。
“想吃吗?叫声好哥哥就给你。”
瑶英抬眸扫他一眼,面露嘲弄之色。
士兵恼羞成怒,扔下装饼的木桶,冲进栅栏,扯住瑶英的衣领,把她拖出栅栏,其他女奴见状,一拥而上,去抢木桶里的残渣碎饼。
瑶英被士兵拽着在到处都是碎石的雪地上拖行,背上、腰上、双腿火辣辣的疼,不知道留下多少伤口,眼泪滑落下来,她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挣扎,一边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右手偷偷摸向自己的长靴。
那里藏了一柄匕首,是李仲虔送给她的,号称削铁如泥。她拿着匕首和李仲虔比划过,他教过她怎么杀人。
要稳、狠、准,一下子割破对方的喉管,或者刺进他的心脏,一招毙命。
李仲虔也警告过瑶英,她不懂武艺,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激怒对方,遇到高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即使是面对普通男人,她也不能暴露杀机,必须等对方最松懈的时候才能冒险动手。
士兵把瑶英拖到营地后面,旁边有人发出嘲笑声,“又瞧中哪个了?”
“这个汉女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还是个没嫁过人的小娘子!”
一人笑骂一句,“又让你捡着便宜了!你下手快,今天兄弟们不和你抢!”
几个人围上来说笑,士兵赶走其他人,脚步声渐渐飘远。
瑶英不再挣扎,像是认命了。
士兵冷笑,一把摁住她,脱下外袍,低头解开腰带,天气太冷,他没有脱下阔腿袴,只随手往下扯了扯,狞笑着俯身压在她身上。
瑶英看着他,认准李仲虔教过她的部位,使出所有力气,手中匕首稳稳当当地刺了进去。
阿兄送她的匕首,果然锋利,薄刃剖开血肉,热血喷溅而出,溅了她一脸。
她翻身而起,压在士兵身上,双眸血红,眨都不眨一下,继续用力,匕首继续往里刺入。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匕首,浑身抽搐,剧烈挣扎,她瘦弱的身体紧紧压住他,匕首利落地翻腾搅弄,血浸湿了她的毡衣,她死死地握着剑柄,即使士兵已经停下挣扎,依旧没有松手。
士兵的伙伴探头往里看,对上瑶英被鲜血染红的眼睛,吓得一个激灵,“赤撒被杀了!”
死了人,士兵不敢私自处置瑶英,消息传到大帐,海都阿陵正和部下议事,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她杀了人?”
柔弱的文昭公主只怕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居然能杀人?
“她杀了赤撒!”
“她为什么要啥赤撒?”
报信的人面上一僵:“赤撒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奴,看她不听话,想教训她……”
海都阿陵笑了笑,起身出了大帐。
瑶英还握着匕首坐在赤撒身边,毡衣被血染红,脸上也糊满了血,秋水盈盈、一眼能把人看得酥了半边身子的双眸比血更红,长安城里最娇贵雍容的那朵牡丹花,果然不止是空有美貌。
她冷厉如刀,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这么恐惧,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了人。
海都阿陵瞥一眼赤撒的尸首,面色阴狠:“文昭公主无缘无故杀了我的部下,我得给部下一个交代。”
周围的士兵眼中腾起振奋之色,齐齐看向瑶英,等着海都阿陵把她赐给他们。
他们的目光毫不遮掩。
瑶英握着匕首,眼帘抬起。
海都阿陵嘴角勾着。
怎么,她以为凭着一柄匕首杀了蠢笨的赤撒,也能用同样的法子杀了其他男人?他们不会像赤撒那么傻,也不会再掉以轻心,落到他们手里,她只能乖乖听从。
海都阿陵等着瑶英惊恐地哭泣,绝望地哀求。
她站起身,血顺着毡衣落下,嘀嗒嘀嗒,染红脚下的雪地。
“我不是无缘无故杀人。”
她迎着士兵们肆无忌惮打量、恨不能立马扑上去撕碎她衣裳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到海都阿陵面前,平静地道。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神情淡漠。
瑶英仰头望着他,雪白的贝齿上也溅了血,朗声道:“我和王子达成协议,就是王子的人。这个人胆敢染指我,便是公然侵犯王子的尊严,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他如果得手了,王子会沦为北戎的笑柄,被其他王子鄙夷。王子,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她语气平稳,眸中燃烧的血色淡去,一双眼睛乌黑清亮。
周围安静下来。
海都阿陵审视着瑶英,刀削斧凿的脸越来越阴沉,就在士兵们以为他会一刀砍了瑶英时,他忽地一笑。
这样才好玩。
如果李瑶英大声叱骂他,或者跪下痛哭流涕,可怜巴巴地祈求他,他会很失望。
海都阿陵转身离开。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间的那一刻,瑶英浑身发抖,软倒在地,支撑着她坚持到现在的勇气霎时被后怕淹没,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狠狠地咬舌头上的伤口才没有晕过去。
这是一次试探,她想知道海都阿陵对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他阴鸷深沉,武艺绝顶,杀死她和亲兵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她绝没有逃脱的机会,唯有先摸清他的底线在哪里,才能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激怒士兵太过冒险,可她别无选择,她观察过了,海都阿陵军中唯有这几个看管女奴的士兵身材瘦小,手上没有长年拉弓留下的茧子,他们不会武艺,是她唯一的机会。
海都阿陵回到大帐。
托木伦紧跟着他,问:“文昭公主杀了赤撒,王子就这么算了?”
海都阿陵扫一眼托木伦,目光比他腰间的长刀还锋利。
“谁让你把她送到赤撒手里去的?”
那几个士兵经常□□女奴,他早有耳闻,为了军中士气,暂时隐忍不发,如果今天赤撒真的得手了,真如李瑶英所说,他会沦为笑柄!
托木伦连忙赔罪:“属下考虑不周,才会酿成此祸,请王子责罚。”
海都阿陵摆摆手:“你传令下去,文昭公主是我的人,让那些人手脚都放干净点,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托木伦悄悄松口气,应喏,退出大帐。
底下人来问:“该怎么处置文昭公主?”
托木伦挠了挠脑袋,道:“送到王子这里来吧。”
王子说了,文昭公主是他的人,今天王子饶公主不死,公主必定感恩戴德,今晚说不定就会臣服于王子。
半个时辰后,瑶英被送到一座帐篷里,侍女为她脱下腥臭的毡衣,洗去一身血迹,将她送进海都阿陵的大帐。
海都阿陵出去巡营,半夜回帐,看到坐在角落里打瞌睡的瑶英,脱氅衣的动作停了下来。
“过来。”
他懒洋洋地道。
瑶英醒过神,一脸警惕和厌恶,没有起身。
海都阿陵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们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个狼养大的野人。
今天她在他的营地里杀人,用激将的法子自保,他没有惩罚她,她以为自己真的退步了,会接着纵容她?
他没有这么好心。
海都阿陵冷笑,几步走到瑶英面前,扯开她身上的长袍,她换了北戎女子的衣裳,袍子底下就是胸衣,娇艳饱满。
瑶英没有挣扎,目光落到他脸上,平静,麻木,还有几分鄙夷。
海都阿陵额边青筋暴跳,推开瑶英:“滚出去。”
如果这么简单就被猎物激怒,以后怎么彻底驯服她?
瑶英拢好衣襟,走出大帐,衣衫底下汗水涔涔,连发丝里都沁出了细密的汗。
表现出厌恶和鄙夷果然会让海都阿陵失去兴致。
海都阿陵的底线是他们之间的协议,他没把她放在眼里,享受追逐猎物,所以不屑在她主动臣服前强行占有她。
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但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挑战海都阿陵的忍耐力,真的惹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太软弱,也不能反抗得太激烈,把握好分寸才能一点点迷惑住他。
夜风寒凉,瑶英握紧双手。
她要活下去。
托木伦从帐中走出来,对着瑶英摇摇头,今晚这个女人如果低头,以后就是王子的女人了,何必自讨苦吃?
他指指关押奴隶的方向:“你以后住那里。”
那里比关押女奴的地方更艰苦,连挡风的毡帐都没有,每次征战都有无数奴隶冻饿而死。
瑶英脸色苍白,心里猛地一跳。
谢青他们不知道被送去哪里了,她得想办法和他们联系,奴隶中说不定有人见过他们。
托木伦把瑶英送去和奴隶关在一起,回到大帐,海都阿陵大马金刀地坐在火盆前,“给我找个女人过来。”
声音沙哑,不掩□□。
托木伦立刻去照办。
第2章
瑶英站在毡帐前,听见里面传出的撞击声、男人低哑的吼声和女人发颤的啜泣,攥紧了手里的木桶。
托木伦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不耐烦地催促她:“王子让你进去伺候。”
瑶英眼皮低垂,冷静下来,掀帘入帐。
帐中没有点灯,外面篝火的光芒透过牛皮笼下一团模糊的晕光,隐隐可以看清帐中陈设的轮廓。
瑶英先在朦胧中看到男人□□的脊背,肌肉虬□□壮紧实,爬满淋漓汗水,随着一上一下起伏的动作,汗珠从流畅分明的肌理线条滚落。
听到脚步声,他一边继续,一边侧头朝她看过来,轮廓深邃的面孔被汗水浸湿,卷发贴在脸颊边,淡金色的眸子微微半阖,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像盯住猎物的猎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他征伐,驰骋,身体起落,尽显原始的野性,女人尖叫着颤抖,像是痛苦得要死去,却又紧紧攀附着他,声音透出极致的愉悦。
嘎吱嘎吱,木床不堪承受,几乎要被摇散了架。
瑶英提着水桶,面无表情地站在毡帐里,冷眼听着眼前的活春宫。
等一切结束,女人瘫软在床上,几乎魂飞天外,下意识拥住男人的胳膊,海都阿陵没有给予她片刻的温存,推开她缠上来的身子,起身离开,就这么走到瑶英面前,脸上已经恢复平时的冰冷淡漠。
瑶英没有抬头,递上干净的巾帕。
头顶传来海都阿陵的嗤笑声,“文昭公主不是胆量过人吗?怎么不敢抬头?”
她暗暗咬牙,知道他有意羞辱自己,别开了脸。
不能毫无反应,也不能一味徒劳地反抗——一旦他失去耐心和兴致,她就是帐中女人的下场。
海都阿陵唇边掠过一丝笑,他就喜欢看瑶英全身上下透出不甘心、又不得不顺从自己的模样,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床上的女人冷冷地道:“出去。”
女人还没平复下来,闻言,身体僵了一下,爬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裙掩住赤着的身子,低头走了出去。
从瑶英身边经过时,她深深地看了瑶英一眼,眼神复杂。
瑶英暗暗叹口气。
这个女人也是被北戎人掳掠来的,名叫阿玛琳,是一个部落司祭的女儿,她们处境相似,但是刚刚阿玛琳的眼神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们不是一样的人。
瑶英放下木桶,收拾凌乱的床榻,帐中残留着暧昧的味道,她忍着恶心卷起毡毯。
海都阿陵擦洗完身体,朝她抬了抬下巴,指指木架:“拿过来。”
瑶英放下木桶,去取架上的皮袄,架子太高,她踮起脚去够,感觉到身后海都阿陵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
她越狼狈,他对她似乎越有耐心。
哗啦一阵响动,皮袄滑落下来,直接盖在她头顶,罩住了她的脸,她晃了几下,挣扎着站稳,把厚重的皮袄捧到海都阿陵面前。
朦胧的光线勾勒出她微微透出浅晕的脸庞,灯下看美人,简直惊心动魄。
海都阿陵心里一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几下。
瑶英头皮发麻,恐惧像条蛇一样在浑身游走,心里一道声音响起:不能慌张,要冷静!她哆嗦了几下,强迫自己镇定。
海都阿陵玩味地一笑:“不怕我直接要了你?”
瑶英仰起脸,“王子和叶鲁部的大王子不同。”
海都阿陵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不同?”
瑶英面色沉静,道:“叶鲁部的大王子粗俗野蛮,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是深受部下敬重信赖的大英雄、名震北戎的一方豪杰,王子既然和我这个小女子达成了协议,自然不会做失信之人,否则王子日后要怎么征服其他部落?”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会儿,手指顺着瑶英下巴往下,捏住她雪白的颈子,微微用力。
瑶英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身体瑟瑟发抖,苍白的脸浮起红晕。
海都阿陵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她如此柔弱,抱着他的皮袄就得费半天劲儿,只需稍稍用力,他就能杀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就在瑶英以为海都阿陵不打算放过她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呛得满脸通红。
海都阿陵穿上皮袄,淡淡地道:“出去。”
瑶英立马捡起木桶起身出去,站在毡帐前,浑身发颤。
每一次面对海都阿陵都得如此小心翼翼才能脱身,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揣摩他的心思,给出他想看到的反应,趁他松懈时试探他,在他警醒时立刻示弱。
她太累了,但是她不能软弱,一旦软弱,海都阿陵就得逞了。
托木伦看到瑶英衣衫完整,面露惊讶之色,领着她去关押女奴的地方。
返回大帐后,托木伦忍不住问:“王子,女人不难驯服,只要她成为您的女人就会听话了。”
海都阿陵摇摇头,突然问:“金勃是不是还没娶妻?”
托木伦一愣,点点头:“可汗原本打算把巴娜尔公主赐给金勃小王子,两人合不来。”
海都阿陵若有所思地道:“文昭公主这样的美人难得一见,大王子、二王子都是好色之人。”
托木伦反应过来,“用文昭公主挑拨诸位王子?”
如果王子有这样的打算,那让公主保持处子之身用处更大。
海都阿陵沉吟半晌,“先把人带回伊州再说。”
几位王子年轻浮躁,曾经为女奴的事大打出手,李瑶英天姿国色,他们很难不动心。
汉人王允以美人计除掉董卓,他可以效仿王允,说不定连瓦罕可汗也会中计,老可汗这几年偏爱年轻貌美的女人。
不过李瑶英不像是会乖乖听从他吩咐的人,很可能假意臣服,再挑拨老可汗猜忌他,在带她回伊州之前,得让她认清楚现实。
她的命运由他主掌。
……
死了一个看守,现在营地的人都知道瑶英是海都阿陵看上的人,再没有士兵敢对她动手动脚。其他女奴和阿玛琳一样,看她的目光意味复杂,麻木中掺杂着羡慕,还有难以抑制的嫉妒和愤恨——所有人都在忍受,凭什么只有她不同?
瑶英知道,海都阿陵是故意的,他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只能信任谢青、谢冲他们,可是他们现在是俘虏,根本没办法抗衡身为军队统帅的海都阿陵。
他们已经进入北戎领地,她不仅要想办法寻找时机逃出去,还得找出逃走以后彻底摆脱海都阿陵的法子,不然一切都得前功尽弃——在这世上,有谁能让海都阿陵忌惮?
北戎横扫漠北,兵锋所指之处,尽皆臣服于北戎,能让海都阿陵低头的人屈指可数:瓦罕可汗,北戎的几个王子。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瑶英冷得直打颤,紧紧抱住自己,阖上双眸,阿兄一定会来找她,她得早点逃出去和他团聚。
第二天,瑶英被扔去和奴隶为伍。
海都阿陵特意召来塔丽。
昔日的侍女投靠北戎,可以吃饱穿暖,出入自由,而瑶英却得去喂马,去清理牲畜粪便,任何一个女奴都可以支使她。她每天忍饥挨饿,一□□军下来,脚底磨得鲜血淋漓,还时不时被叫到大帐去做粗使活计,忍受海都阿陵肆无忌惮的打量,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有人可怜她,偷偷送些吃的给她,被士兵当着她的面拖走。
瑶英不敢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她计划出逃。
海都阿陵知道她的打算,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行动,在她以为找到办法时直接掐灭她的希望,看着她眼底的亮光一点点熄灭,面如死灰。
他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瑶英去追查,等着她入套,再无情戳破她的心思。
瑶英难堪、狼狈、绝望,但每一次绝望过后,她仍然倔强地不肯低头。
海都阿陵想起当年熬鹰的时光,瑶英越反抗,他越有征服的欲望,美人数不胜数,到了床上其实没什么两样,过不了多久就索然无味,唯有这个女人能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塔丽看出瑶英想要逃跑,心惊肉跳,劝她不要冲动:“公主,王子在戏弄您,您逃不出去的,下次别犯傻了……”
瑶英摇摇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几次逃脱在海都阿陵眼里有多拙劣,他一次次戏弄她,她一次次尝试逃跑,一次次被他抓回来,看起来她一直在被耍弄,但是谁知道下一次她会不会成功?
海都阿陵太自信,自信到以为他永远不会失手。
她让他戏弄,让托木伦他们习以为常,以后等海都阿陵露出真的破绽,她才能抓住机会逃脱。
在那天来临之前,她得坚持下去。
瑶英又学会了几种部落语言,还学会怎么辨认可以食用的草根,怎么把泥土敷在伤处减缓疼痛。
与此同时,阿玛琳得到海都阿陵的宠爱,搬进一座干净的毡帐去住,出入都有女奴伺候,整个人容光焕发。
瑶英被派去服侍阿玛琳。
阿玛琳看着她,唇边扬起讥笑。
“文昭公主好本事,欲擒故纵,王子反而对你更感兴趣。”
瑶英置若罔闻,做完活计,抬脚就走。
阿玛琳叫住她,指指帐中的绒毯:“这毯子脏了,你拿去河边洗干净!”
帐外朔风凛冽,滴水成冰,夜里能冻死人。
瑶英看一眼阿玛琳,“你我都是被北戎人掳来的,我没有妨害你,作践我能让你得到什么?”
阿玛琳脸上涌起恼怒之色,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不等巴掌落下,瑶英紧紧拽住她的手腕,和她对视,没有错过她眼中恼羞成怒的狠绝。
她们是一起被抓来的女子,即使不能互相扶持,也不该这么快转头来欺压她。
瑶英松开手,抱起绒毯,转身出去。
这日,海都阿陵忙完军务,想起瑶英,让托木伦把她叫来。
她坚持了这么久,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瑶英捧着一大盘炖羊肉进帐,放下就走。
海都阿陵冷笑:“我允许你走了吗?”
瑶英停住脚步,转过身。
海都阿陵大口吃肉,和托木伦议事,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侍立在角落的瑶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他静坐不动。
托木伦走上前把瑶英翻过来,“王子,公主晕过去了!她身上发烫。”
海都阿陵皱了皱眉头,上次瑶英被惊马踢伤,走路一瘸一拐,依然坚持下来,今天怎么倒下了?
“王子……”托木伦扶起瑶英,迟疑了一下,“给公主请个医者看看吧,她这些天病了。”
海都阿陵扫一眼托木伦。
托木伦垂下眼皮。
海都阿陵点点头。
托木伦松口气,抱起瑶英出去。
不一会儿,他返回大帐,海都阿陵低头看案上的舆图,忽地道:“托木伦,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不要插手她的事。”
语气平静到带了几分笑意,气势却迫人。
托木伦闭了闭眼睛,单膝跪地,“是。”
下午,医者和塔丽慌张地找了过来,塔丽叩头痛哭:“王子,公主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冷笑:“昨天还活蹦乱跳的,给马驹打马印,今天就不行了?”
医者上前:“王子,文昭公主确实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浓眉紧拧。
李瑶英真要死了?
他怀疑这一切是她的计谋,跟着医者去看李瑶英。
她躺在绒毯中,嘴唇青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烫,眼瞳已经开始涣散。
海都阿陵见过将死之人,李瑶英演技再好也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塔丽跪在床榻边,哭着喊她:“公主,王子来了,您求求王子,王子会心软的!公主,您别闭眼,您看,王子来了!”
瑶英毫无反应。
海都阿陵看着奄奄一息的她,冷笑了一声。
都这样了还强撑着,愚蠢。
弱肉强食,强者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女人,领地,绵延的子孙,弱者必须服从,这是亘古不变的天理。她是弱者,就该服从于他,而不是以死抗争,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以为李瑶英不会这么蠢。
海都阿陵转身离开。
既然她要死,那就如她所愿。
他不会放她离开,驯服不了的猎物,必须死在他手上。
海都阿陵回到自己的大帐,继续翻看舆图,天色暗沉,托木伦送来晚饭。
“她死了没有?”
死了就拖出去扔了。
海都阿陵问,声音冷静。
托木伦低声道:“塔丽在为她擦身了。”
为快要逝去的人擦身,好让她能干干净净地离开。
海都阿陵脸色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问:“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托木伦不敢说出全部实情——日以继夜被海都阿陵折磨身心,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文昭公主自小体弱?
他想了想,道:“阿玛琳故意折辱文昭公主,让文昭公主夜里去河边浆洗,公主受了风寒,白天还要去马场,风邪入侵,引发旧疾,支撑不住了。”
海都阿陵抬起头,淡金色眸子闪过薄怒。
他驯服自己的猎物,岂容他人插手?
“把那个女人送到合赤那里去,他想要个女人。”
托木伦知道海都阿陵指的是阿玛琳,应是。
海都阿陵又道:“让巫医去看看李瑶英。”
既然不是她自己求死,那不能就这么让人死了,留着她有用。
托木伦应喏,退出大帐。
海都阿陵不再提起李瑶英,和幕僚商量回伊州的事。
第二天早上,托木伦没有来报告李瑶英的死讯。
看来那个女人还活着,她身上有股韧劲儿,风吹雨打后,抖落一身水珠,依然明艳美丽。
五天过去,托木伦向海都阿陵禀报:“几名医者试了好几种办法,文昭公主总算化险为夷了!医者说公主求生意志很强,现在能自己喝药了。”
海都阿陵心道:她的求生意志当然强,她还没有报仇,不会这么死去。
说不定她就是靠着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强烈恨意支撑下来的。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
他等着她病好以后接着折腾。
……
瑶英大病一场,差点被海都阿陵发现自己服用凝露丸的秘密。
好在她刚好发高烧,医者没有看出她每个月会发病,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才病重,她硬撑了几天,再偷偷服用凝露丸,身体好转,医者没有怀疑。
病好以后,她得到一个单独的毡帐,不用每天在又冷又臭的地方入睡。
塔丽继续照顾她。
她依旧必须去马场干活。
这晚,海都阿陵突然出现在瑶英的毡帐前。
她惊坐而起,手忙脚乱地拿起匕首,躲到毡门后。
海都阿陵入帐,眼皮都没眨一下,大手一伸,攥住躲在暗处的瑶英,轻蔑地一笑:“你这点力气,还不如北戎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瑶英面无表情。
海都阿陵笑了笑,抬脚出去。
瑶英爬回床上,握紧匕首,一夜都没松开。
这天,日头还没出,士兵叫起瑶英,要她去烧水煮羊奶。她在篝火前忙活了半个时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又被托木伦叫到大帐,要她把马奶酒送去大帐。
瑶英抱着兽皮酒囊入帐。
海都阿陵作息规律,凌晨就起身研究舆图,召见各个部落的酋长,大帐里坐满了人。
帐中气氛僵硬,海都阿陵坐在篝火前,面色沉凝,几个部落酋长一脸愤愤然地望着他,其他酋长神情犹豫,悄悄和身边的人交换眼色。
瑶英低着头把酒囊送到海都阿陵面前。
他没有看她。
她起身退出去,还没走到毡门旁,身后传来骚动,继而是一片诧异的抽气声和惊叫声,刀光剑影闪动,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发出钝响。
“海都阿陵!”
惊怒的质问声四起,席间众酋长发出愤怒的咆哮,埋伏在角落里的亲随同时拔刀暴起,身影如鬼魅,一阵寒光闪烁,鲜血喷洒,刚刚还在怒吼的酋长转眼身首异处,一颗颗头颅在毡毯上滚动,大睁着的双眸狰狞可怖。
“啊——”
帐中服侍众酋长的女奴吓得大叫不止。
海都阿陵皱了皱眉,眼神示意托木伦把女奴们拖出去,鹰眸抬起,淡淡地扫视一圈。
“你们降还是不降?”
十几个酋长当场死了六个,亲随手中站满鲜血的长刀就在眼皮底下,其他酋长魂飞魄散,咬了咬牙,怒吼:“海都阿陵,就算你今天杀光我们也没用,我们的部族会为我们报仇雪恨!”
海都阿陵不屑地嗤笑:“就凭你们这几个小部落,也敢和北戎为敌?今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光你们,明天我就能带兵踏平你们所有人的部落。”
他话音刚落,帐帘掀开,两个士兵抬着一只箱子进帐,打开箱盖,倒出里面的东西。
咕咚几声,一颗头颅滚到了刚才怒吼的那个酋长面前。
酋长认出头颅正是自己部落最勇猛的勇士,心胆俱裂。
众人心中暗恨,明白他们中了海都阿陵的计策,他把他们引来营地,趁机派兵偷袭了他们的部落,他们已经失去和海都阿陵谈判的筹码。
砰的一声响,一名酋长扔下手中的佩刀,单膝跪地,其他酋长对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也跟着做出臣服的动作。
海都阿陵哈哈大笑,站起身,扶起最先跪地的酋长。
瑶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大帐。
等众酋长离开,托木伦劝说海都阿陵:“王子何必要杀那几个酋长?这些小部落欺软怕硬,只要以兵力震慑,他们就不敢不听从王子的号令。杀了人,只怕他们面服心不服。”
海都阿陵冷笑:“你没听说?这几个部落已经有人改信佛道了。”
托木伦不解地说:“伊州也有不少人改信佛道,连牙帐的几位大妃也供起了佛。”
海都阿陵声音发沉:“连你也知道大妃改吃斋念佛了,北戎到底贵族有多少人开始念经?别以为这些稀松平常,现在不加以遏制,假以时日,北戎士兵中有一半信佛,攻打王庭时,那位传说中阿难陀再世的佛子亲临战场,谁还敢冲锋陷阵?”
托木伦半晌没吭声。
海都阿陵接着道:“我劝过大汗,以后谁敢在军中散播佛子的事迹,立刻以妖言惑众为名斩首示众,以震慑人心,大汗没有当回事。行军打仗,不仅要靠排兵布阵,靠精良的武备,靠有利的地形,还看士气军心,他们把王庭佛子当成神,和神对敌,军心怎么稳固?”
托木伦睁大眼睛:“大汗当年败给佛子,军中就传出流言,说佛子得神佛庇佑,所以才能奇迹地以少胜多。这次大汗集结兵力再次围攻王庭,还是久攻不下……”
海都阿陵冷笑:“这一次流言会比以前更猖狂,届时必定军心动荡,大汗这一次围攻王庭,胜算不大。”
如果瓦罕可汗早点听从他的建议,昙摩罗伽的名声不会流传得这么广,现在瓦罕可汗自己对那些传说将信将疑,面对昙摩罗伽时瞻前顾后,王庭坐拥地利,士兵百姓信仰虔诚,佛子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他们也能往前冲,瓦罕可汗必败。
他没有可汗的那些顾虑,他的军队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惧怕佛子威名的士兵,他要训练出一支强悍的队伍,打败王庭,树立威望。
北戎人崇拜强者,鄙视弱者,让瓦罕可汗束手无策的敌人败于他手,他才有资格去竞争下一任大汗。
一场风波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等队伍出发时,部落酋长们跟在海都阿陵后面,态度恭敬,已不复前些时日的嚣张跋扈。
他们朝伊州行进,海都阿陵忙着收服各个部落,暂时放松对瑶英的折磨,她终于找到机会暗中和谢青他们联系,他们还在养伤,她叮嘱他们别轻举妄动。
期间,海都阿陵亲自监督了一场行刑,托木伦从被杀的几个士兵帐中搜出佛经,将他们斩首示众。
瑶英被带到刑场观刑,鲜血溅到她身上的衣裙上,她颤抖了几下,面色发白。
海都阿陵满意地看到她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
她跟在他身后回帐,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脑海里却腾起一道亮光。
海都阿陵虽然残暴,却很爱护他手底下的士兵,不会无缘无故重罚士兵,他为什么要杀私藏佛经的士兵?
她想起一个名字。
昙摩罗伽。
她和亲兵势单力薄,不可能越过层层封锁逃回中原,唯有先找一个海都阿陵的势力进入不了的地方——瓦罕可汗和其他王子是最佳人选,但是他们和海都阿陵并没有什么不同,投靠他们不过是从虎坑逃到狼窝。
她还有一个选择:王庭。
海都阿陵绝不敢带兵去王庭抓捕她。
第3章
穿过寸草不生、飞鸟走兽踪迹全无的瀚海沙漠后,离伊州越来越近。
这日,他们抵达一处北戎部落,修整了两天,海都阿陵突然下令队伍让改道往北,而不是按照原来的行程直接回伊州。
他选出两支轻骑队伍押送一部分俘虏去伊州。
托木伦调派人手时遇到一个难题:“王子,该怎么安置文昭公主?属下派几个妥当人先送她回伊州?”
海都阿陵望着案上的舆图,推演两军对战,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托木伦替瑶英松了口气,转身往帐门走去。
海都阿陵放下羊皮纸舆图,目光落到牛皮帐篷上悬挂的一张毛毯上。
那是李瑶英亲手织的。
她跟着女奴捡马粪,织毛毡,用马尾做缰绳,鞣制皮革,熬煮牛羊肉、马肠,每样活计都学得很快,而且做得像模像样,还在织毛毡时想出了好几个新花样,教给其他女奴。
北戎女人织出来的毛毡比她的扎实,但是没有她的漂亮精巧。
她亲手织的毡毯送到他帐中,她心里肯定很不乐意,早上她过来打扫大帐的时候,看到毡毯,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想到她气得咬牙又不得不克制怒火的模样,海都阿陵不禁嗤笑一声。
托木伦掀起毡帘,人已经走出大帐,身后忽然传来海都阿陵的声音。
“她留下。”
托木伦暗叹一声,回头应是,欲言又止。
王子强壮勇猛,是北戎第一勇士,征战从无败绩,想要什么女人都能轻易得到。
他打算像驯服阿布那样驯服公主,可是公主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不是雏鹰。
……
瑶英在原野牧羊。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远处巍峨的皑皑雪山如银冠耸立,天气转暖,冰川渐渐融化,草甸峡谷间沟壑纵横,河水哗啦啦流淌,蓝宝石般清澈的湖水镶嵌在峭壁河谷之间,蓝天白云和烂漫山花倒映其中,好似一幅壮美瑰丽的画卷。
山脚下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千里草场,草木旺盛生长,层层绿浪翻卷,浪头绵延至天际,和苍茫的山脊融为一体,五颜六色的绚烂野花点缀其间,风过处,送来一缕缕泼辣的花香和牧草的腥气,展眼望去,汪洋花海,美不胜收。
雪白的羊群悠闲地吃着草。
瑶英骑着马从织锦繁花的草原飞驰而过,头梳辫发,一身北戎女子常穿的翻领窄袖长袍,腰间束带,勒出纤娜的腰肢线条,马驹通体墨黑,衬得她身上衣袍赤红如火,愈发的明艳照人。
迎面的风清新何爽,花香沁人心脾。
瑶英夹紧马腹,手中长鞭挥出,指挥羊群去河边饮水。
周围的北戎人望着马上灿若云霞的瑶英,忍不住啧啧称叹,拍手叫好。
瑶英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北戎人送上清冽甘甜的泉水,她笑着道谢,接过皮囊,坐在马背上,咕咚咕咚几口喝完。
送水的少年呆呆地看着她,周围的女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少年红着脸跑开。
女人们笑得更大声。
瑶英唇角轻翘。
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后,海都阿陵命她服侍他的起居,不再让她去伺候其他女人,也不会动不动叫人把她捆起来。
塔丽给她出主意:“公主,您不用去做那些粗活,只要服侍好王子就够了,织毛毡的活计吩咐我们就行。”
瑶英的身份依然是女奴,但是现在营地没人敢支使她做什么。
在塔丽和北戎人看来,海都阿陵对她已经很容忍了。
瑶英一哂。
海都阿陵确实看似放松了对她的看守,实则暗暗派了几个胡女日夜盯着她。
他知道该怎么在雏鹰熬不住时适时地给出一点甜头,让雏鹰认他为主,对他死心塌地。
瑶英和那些饱受折磨的雏鹰一样,每天都很累,提心吊胆和海都阿陵周旋就几乎耗费她的全部心力,她还得干粗活,得想办法吃饱肚子,得在他眼皮底下筹划逃跑。
有时候,她也会诧异海都阿陵的耐心。
扬鞭在草原上纵马飞驰时,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会忘记现在身陷囹圄的处境,以为自己就像在长安时那样,正和李仲虔在辽阔的乐游原上肆意驰骋。
但是心底那道声音始终清晰响亮:她是被海都阿陵抓来的,她要回去,她不会在被海都阿陵折磨之后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动摇。
塔丽以为她每天和其他北戎女人一起牧羊、编绳,已经彻底融入北戎部落,决定服从海都阿陵,其实她在暗中打听消息,观察海都阿陵的部下,寻找脱身的机会,顺便麻痹海都阿陵。
据说瓦罕可汗正带兵攻打王庭,海都阿陵会不会奔赴战场助他义父一臂之力?
瑶英思索着这个可能,任由黑马啃食地上的青草,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古怪,抬起头,正好撞进一道凝视的目光。
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倚在栅栏前,辫发高束,五官轮廓分明,兽皮猎装勾勒出健壮身形,看去意态闲适,却隐隐带着凶悍威严的杀气,淡金色的眸子冷漠无情,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柔软温和,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狼,只有森冷的兽性。
他看着瑶英,示意刚才递水囊给她的少年走到他跟前去回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围的北戎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垂首侍立。
少年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着朝他走去。
瑶英捏紧缰绳,心跳飞快,紧张得忘了呼吸。
这个少年暗中帮她给谢青他们传递口信,每次送水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海都阿陵是不是看出来了?
海都阿陵和少年说话,视线仍然一直停在她身上,她不敢动弹,背上沁出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把水囊献给海都阿陵,向他行礼,恭敬地退开。
海都阿陵朝瑶英招招手。
瑶英毛骨悚然,爬下马背,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海都阿陵看着她,眼神如刀,拍拍手中水囊:“原来公主喜欢这样的?”
瑶英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试探还是随便找个借口来奚落自己,镇定地道:“他才十一岁!只是给我送水而已。”
海都阿陵笑笑。
是啊,少年才十一岁。
但是他不喜欢这样。
他随手把水囊扔到地上,转身:“跟我来。”
看来他没有怀疑少年。
瑶英悄悄地舒口气,举步跟上他,以后不能再让少年帮忙传话,虽然传的话无关紧要,被抓住也没什么,但她不能高估海都阿陵的仁慈。
海都阿陵带着她回到大帐。
托木伦也在帐中,指指地上一堆凌乱摆放的箱书画和珠宝瓷器,问:“公主认得出这些东西吗?”
瑶英看了看,指着最底下一只圆盘道:“这平脱盘是圣人颁给叶鲁部的赏赐。”
托木伦忙把平脱盘取出来,“公主,这里哪些是最贵重的宝物?哪些适合送人?要又雅致又贵重的。”
瑶英会意,点点头。
海都阿陵这次从中原和各个部落劫掠了不少宝物,但是他的部下只认那些金灿灿的器物,其他贵重珠宝就辨认不出分别了。现在他回到北戎,肯定要给贵人们送礼,还得把劫掠来的宝物进献给瓦罕可汗,所以把她叫来辨认,好决定哪些送人、哪些私自扣下。
她不动声色,帮着清点宝物,不管是字画还是珠宝,她都能说出由来。
托木伦领着人在旁边记录。
海都阿陵斜倚案前,长腿支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举着酒碗,目光在满帐宝物间打转,最后不知不觉落定在瑶英身上。
她是高贵的公主,是谢家养大的贵女,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了,让她帮忙辨认古董器物根本难不倒她。
而他和部下只知道镶金的珠宝值钱。
他在蛮荒中长大,靠掠夺为生,她饱读诗书,一举手一投足都像一幅精美的画。
李瑶英心里肯定瞧不起他,觉得他粗俗野蛮。
海都阿陵不由得想起她刚才在草原上奔驰的模样,笑容灿烂,鲜活明媚,让人不敢逼视。
在他面前,她绝不敢露出张扬艳丽的那一面。她提防他,厌恶他,想离他越远越好,他只要靠近一点,她马上会吓得跳起来,或是假装若无其事,其实身体在瑟瑟发抖。每次不得不来大帐服侍他时,她脚步沉重,恨不能一步三挪,当他挥挥手要她离开的时候,她就像甩下千钧重担一样,脚步都轻快了。
海都阿陵享受她的恐惧和绝望。
她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他偏要把她扯下来,让她沉沦在泥沼中,彻底臣服于自己。
年幼时,他偶尔发现鹰巢,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爬上悬崖,和老鹰搏斗,终于抓来一窝雏鹰。强壮的鹰被其他王子抢走了,阿布奄奄一息,没人看得上,他救下阿布,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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