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伞往后山走去。
这一处不大不小的村镇,依山傍水,村子后面山脚下流经一条小河,断了入后山的路,此处的百姓均靠那河水浇灌田地,也甚少有人入后山打猎,所以后山终日不见什么人迹。
夜色诡异,山林之中传来些许野狐豺狼的叫声,显得寂静的村郊有些骇人,仿佛有什么鬼魅潜伏着,韩宛面前仅仅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烛光摇曳,韩宛那张清秀俊气的脸,被映照得忽明忽暗,似男似女,倒像是半夜出行的狐妖书生。
到了后山的那条河边,雨已停,月光从云中透出来,借着微弱的月色,韩宛看到了那河边一处残留的木桥桥墩,旁边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白衣单薄的野鬼,甚是凄凉地看着幽深的河水。
韩宛提着灯笼,缓步走到那野鬼身边,将灯笼放在地上,烛光铺在了它身上,那野鬼却连头也不回,风吹来,将它身上的阴气顺到韩宛身上,显得有些瘆人。
韩宛从没有见过这个野鬼的正脸,也没什么兴趣,左不过是青面獠牙,或者眼珠崩裂,这几年,他只是每月逢初一十五戌时来此处看看这个野鬼,听他讲些生前的故事,而今日是清明节,韩宛白日祭奠了父母,夜里也准备了香烛纸钱,来祭奠困在这河中的野鬼。
“看你今夜如此落寞,怕不是在思念家人。”韩宛一边烧纸,一边对那不吭声的野鬼说话。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我都是独自一人,没有亲人挂念,只能挂念亲人。”
“我不知道你为何一直就在此处不去投胎,但自我第一次在这河边看到你,你便没做过什么坏事,还与我讲一些你生前的见闻,我与你,也算是半个知己。”
韩宛手拿一把点燃的香烛,纸钱烧的旺盛,他抬起头来,看着野鬼的后背,甚是认真的开口:“你究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你这样,还是早日投胎了为妙。”
夜风吹来,又是一阵凉意,韩宛只等着那野鬼回他话,却没想到那只野鬼,定定地转过身来。那一瞬间,韩宛甚是惊愕,这野鬼居然肯以正脸示他,韩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装镇定,不好在这位友人面前失了尊重。
香烛的火光不似灯笼,亮堂堂地倒映在河水中,明灭在半人高的荒草之间,跳跃的火光照得眼前的这只野鬼,肤如凝脂,面貌俊朗,神情淡泊,五官轮廓俊雅分明,一双明亮如珠的眼睛,正对着韩宛的眼。
韩宛这才恍如入梦,良久才呆呆地开口:“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你长得如此丰神俊貌……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你怕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吧。”
不论在哪个话本子里,都没有长得如此正派的野鬼。
那野鬼这才开口:“我不是鬼,在我真身被毁之前,我是个修道之人,这些日子是留在此处重塑肉身。”
韩宛打量了这野鬼一番,有些将信将疑:“你有什么凭证?”
“今夜,我的肉身已经塑造完整,只差修复元神。”他握住了韩宛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心脏上,那处有着稳健的跳动,他的手掌,也是温暖柔和。
韩宛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我是崇吾仙山金霞洞玉鼎老祖三弟子,凌修道君。”
“既然你已经恢复肉身,你岂不是要离开此处了?”
“我此番是为降服妖孽才受此大难,待我元神修复好了,即日要回师门复命……”凌修看着韩宛的眼睛:“你从来喜欢道学,又与我相遇,应是有仙缘的,不如同我回师门,修炼仙术,百年之后,或能位列仙班。”
韩宛摇摇头,道:“我虽仰慕仙家,却未曾想过长生不老,也没想过要成仙,多谢仙君美意了。”
风声吹过,香烛纸钱最后一点的火光也灭去,凌修再次握住韩宛的手,凑近他的耳朵,似是好意提醒:“夜色深了,你该回去了……但不知韩兄能否收留我几日?”
那温热的呼吸,此刻才让韩宛意识到凌修身上有着一股凛然的仙气,竟让他之前当成了鬼气,想来似他这般愚钝,应无什么凌修口中的仙缘。
韩宛站了起来,拍拍衣上的泥土,提起了灯笼:“你跟我回去吧,既然你已经有了肉身,带你回去也无妨。”
夜色依旧沉闷,但已经不似来的时候那般幽深,韩宛身后跟着落难的仙君,貌美的公子,估计只有在坊间话本里,才能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韩宛住的是一座有些年头的一进的小院,东面是厨房,西面一间厢房,早些年是伺候韩宛的家人的住处,只是后来生活拮据,便遣了他去别处另谋生路;院门正对的,才是韩宛的住处;院子里一口水井,几杆翠竹,墙角是幽绿的苔草,堆着一些扫帚竹篓,此时已经被雨水打湿。
客厅并不大,摆了一张八仙桌,香案上供着太上老君的牌位,香炉里香灰沉积,熏得屋子中淡淡烟火味。
见凌修打量着这屋子,韩宛笑问:“你们修道之人,见了太上老君不拜吗?”
凌修摇摇头:“我不拜他。”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罢了,今夜厢房还未收拾出,只怕潮气太重,你需得与我共睡一床了。”韩宛脱下外衣,身上只剩一件里衣,“你将就将就吧。”
凌修坐上椅子,道:“今夜我坐着便可。”
韩宛见他不上床,便自己躺了上去,夜色已深,他困意已至,不多时,便入了梦境。
次日鸡一叫,韩宛便早早地起了床,天还未亮,凌修也不在屋内,韩宛寻遍自家的小院,也不见他的身影,仿佛家里没来过这个人。凌修借着微亮天光进了厨房烧水,他坐在小凳上添柴,锅灶里腾腾的柴火,恍惚让刚刚睡醒的他有些分不清昨夜今朝。
如果昨夜不是在做梦,十有八九也是那位凌修仙君回了他的道府了。
吃过早饭,天色已经亮透,韩宛收拾好了笔墨丹青,准备去城郊星观山柳树湖那一座来风亭里画两张山水图,少不得要在星观山上的清风观里住上几日。接连下了几日的雨,按照往年的情形,柳树湖这时候都是水位高涨,湖面平广,亮如明镜;岸上风拂柳树,青山横斜,山花开遍,清风观坐落山间,隐隐可见宫观楼台,与这柳树湖相映成趣,是当地一个取景的好去处。
韩宛背着褡裢,锁了门,将钥匙留在窗户眼上,独自一人往柳树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