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那文贼今日朝上纯属没话找话,你为何附议”
秋日暖阳下,乔知予神色平和,“王侍郎说的没错,如今天下大定,陛下应广纳妃嫔,开枝散叶,如此方有利国祚绵长。”
开枝散叶
宣武帝失笑摇头,就他如今膝下四子都已经够得他受了。
当年一匡天下之时,诸子年幼,只会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而如今本固邦宁,一个个都变成了磨牙吮血的狼崽子,盯着他屁股底下的御座跃跃欲试,争相恐后想做储君。
十六年来,与他非亲非故的兄弟们抛头颅洒热血把他往这至高之位上推,而他的亲儿子好儿子们心里估计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他们自己来坐这个位置。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以往他并不相信,可如今他身在至高之处,确实是冰寒刺骨。
许是见他太久没动,乔迟便伸出手,面色如常的在棋盘上捡走了一颗白子,口中解释道“臣适才多走一步,这颗不算。”
宣武回过神来,看得好笑,此人怎么连让棋都如此的光风霁月。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乔迟是在十六年前
那时燕炀帝已死,大燕分崩离析,天下已乱,流民无数。他那会儿只是龙首原的一个郡守,东拼西凑拉起来一群散兵游勇,艰难的维持着治地的安全。
忽有一日,一群流民慌张跑来,说是在龙首山上看到了食人的恶鬼,他闻讯带兵赶去,却只在一地山贼的尸体中间看到了唯一站着的乔迟。
那是他看过的乔迟此生最狼狈的时刻,十九岁的少年,身形瘦削,满身满脸是血,失魂落魄的紧紧抱着个小婴儿,到处给婴儿找奶吃。
他得知龙首山上那些作恶多端的山贼全是死于这个十九岁的少年手中,便给乔迟牵了一头奶水充足的母羊以做答谢。乔迟睁着那双黑沉沉的双眸静静打量了他两眼,毫不犹豫的入了伍,从此成了他的谋士、他的军师、他的左膀右臂、他最倚重的兄弟。
这十六年,乃大争之世,群雄四起,八方逐鹿。
滚滚硝烟之间,乔迟带领大奉铁骑征战南北,舍生忘死,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奠定大奉基业
十六年,宣武从二十余岁的青年走到四十五岁的壮年,从郡守走到帝王,身边的兄弟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反目成仇,有的葬身沙场,有的离心离德。
只有乔迟从始至终目光坚定,永远像巍峨高山般屹立在他身后,用狠辣手段铲除他的一切仇雠,让他得以操杀生柄,掌天下权
日月不移,永照山河,待战火与硝烟散尽,这山河不再属于大燕,而归属大奉。
奉天之命,既寿永昌,四海升平,国祚绵长。
而他也终于可以兑现当年沙场之上的诺言,让所有的兄弟高官显贵,荣华一生。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兄弟都明白君臣有别的道理,有时也会有人逾越礼法,让他心生芥蒂。乔迟与他们不一样,他出身世家大族,知节守礼,极懂进退,可宣武却反而希望他能不顾礼仪,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兄弟们因着乔迟年龄最小,排行十一,平日里就称他为十一,宣武从来不敢这么叫。只因这短短的两个字在他舌尖盘旋,再从口中吐露,有种心惊胆战的亲昵与暧昧。
他心里有鬼,他对这个排行最末、面如冠玉的兄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史上曾有皇帝做过这样的荒唐事,折断将军的傲骨将他拘在自己身边,但宣武帝不敢,即使如今已经天下大定、四海升平。
他想占有他,可也敬他畏他,敬他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畏他杀伐果断、神机莫测。
或许是世家大族出身的缘故,乔迟天生比同龄人更加稳重深沉。他分明比乔迟大十岁,但十六年来,每逢绝境,乔迟展露出的沉机独断、深沉狠辣却让他觉得自己才是小辈。哪怕如今他已经贵为天子,可无论何时与乔迟共坐,只要望进那双黑沉如渊的眼眸,他都觉得如大雪肃穆、苍山葳蕤,仿佛在他面前,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
如今他已高坐明堂三载有余,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身下这个王座,乔迟出力多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面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那可怖的能力、心性与手段。
国之柱石,肱股之臣,只可尊奉,不得亵玩。
“陛下,茶快凉了。”乔知予气定神闲的抿了一口茶,催促道。
乔家老三那儿子闯了祸,现在都还没把尾巴扫干净,她作为宗主,前天把那小子按在宗祠前狠抽了一顿,今天要是事情还没解决,乔家老三也得挨她的抽。
家事也是事,她忙着呢。
宣武帝垂眸一看,黑白棋盘之上,不知不觉间,白子露出一个破绽,致命,却又是如此刻意。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游戏,最后的赢家,乔迟总会让给他。十六年来,一贯如此。
帝王失笑,落下最后一子,收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