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有同学在那边,刚刚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而且强余震一直不断,如果再来一波地震,只怕救援的人也要埋里面。”
顾沅眸子一暗,竟冷酷地笑起来:“我倒希望一堆砖石下来,把我埋在里面,一了百了。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了。”
眼中的温柔一扫而空,如酷寒忽至,冰雪连天。他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忙做起来,再也不理会身边的她——
他始终这样,时而温柔细致,时而拒人千里。就算可可已经跟了他小两月了,却依然抓不住他的心,一点也抓不住。
可可露出哀伤的表情来,只怕他看见了,连忙低下头去,望着垃圾桶中的那一点灰烬茫然出神。
黎明前的五点,正是繁星退去,晨光未见,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
正如同振羽此刻的心情,激动中吊着沉甸甸的心事,寒冷中又体察到一丝丝的温暖。
当她看见一辆jeep悄没声息掩映在夜色中低啸而来,如一匹孤傲的野马昂首立于天地之间时,心中的温暖忽然勃发到能赶走寒冷,驱散黑暗的程度。
她低着头迅速行动着,很快就来到了汽车旁,伸手正要拉开车门,这时候忽然另一只手伸过来,和她同时扶住了同一个车把。
振羽抬头一看,忽然整个人都怔住了。
竟然是顾沅。
顾沅也没想到和自己抢车门的人竟然会是……一时间,种种不甘、悔恨、愤懑、怨怼如同海潮一样一层一层叠加上来,在心中掀起了狂风暴雨。但无论心中咆哮着怎样的声音,表面上却只有一张冷淡的面孔,一双默默注视着的眼睛——静观她的张皇与失措。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我看着你,你看着我。直到龙天从车上跳下来,搓着手压低声音说:“你们俩要这么互相看到海枯石烂啊?快上车,该走了。”
振羽这时候才惊觉自己的目光中有太多的含义,而对方的眼睛里有更多的刻意。她连忙避开那道依然灼灼烧烤着的视线,手伸向门把手的时候,却又一次犹豫了。
前排座?还是后排座?
按照礼仪老师的说法,后排座才是尊位,顾沅坐才应该。但是一想到他全程都会看着自己的后脑勺,振羽又开始慌得找不着北了。如此为难不如把问题抛给对方,她支支吾吾比划了一个动作。“您先请吧。”
顾沅默默看了她一眼,却又向后退了一步。
“女士优先。”
“还是长者优先。”
“长者让你优先,你就优先。”
怎么办?振羽求助似地把目光投向对面,却看见龙天的眸子在晨夜中依然熠熠生辉,其中的温暖鼓励之意,竟比往日尤胜。振羽心中一暖,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龙天见她选定,自己也乐呵呵地钻进了驾驶座。
而顾沅则是又站了一会儿,才低头钻进了后排座。他一进来,整个车厢内就像被冰雪冻住了一样,振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觉得冷了?一会儿车开起来就好了,发动机自动送暖风。”
龙天的话语更像是暖风,振羽感激地冲他点点头,目光不小心扫过车厢中部的后视镜,看见顾沅也正通过后视镜无声看着自己,不由又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把目光转到了窗外。
当龙天发动了汽车正要出发时,忽然有人打开了后车门,合身扑进了顾沅的怀里。
车上三人都吓了一跳。顾沅撩开她的头发,看见了可可那苍白而秀丽的面孔。
“昨天你问我愿不愿意去,我一时犹豫没有答应。现在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我跟着自己的心走。”
我对你说过那么不负责任的话?
顾沅正想骂“胡闹”,可是当他看到可可那双略显凄楚,分外脆弱,却又带着一丝丝倔强,一点点决然的目光后——
他沉默了。
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股劲儿,和自己很像,很像。
“你真的想好了?”
顾沅再次向她确认,再次用目光提醒这不是游山玩水不是野外拓展。
可可用力地点点头,用目光和他对接。
顾沅的表情立刻深沉起来,他环着她的身体,抬起头问龙天:“车上多一个乘客,你介不介意?”
龙天笑着说:“不介意不介意。正好队伍里缺个护士,有了她就更齐整了。”
说罢又大声地叹了口气:“要是这时候有哪个姑娘对我也说不离不弃的话,再虎穴的地方也变成温柔乡啰。哎,可惜,可惜……”
像是有人在耳边吹气,一股一股的,拂过耳边。
他的意思是希望我接话吗?是希望用他特有的插科打诨的方式为我解围吗?
哎,可惜,可惜。
我现在没有心情。
振羽无声地靠上车门,望着窗外孤寂的路灯和墨色的夜空发呆。
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或者时间久了就会忘。可是真见面了,才知道丝丝的痛还弥漫在胸中,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听见他的声音,那种痛就像缠丝一样捆缚上来,越挣扎越紧。赫然醒悟后,才发现那缠丝般的痛是从他的眼睛里传递出来的。
只因他心底还有痛,所以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能忘。至于她是不是痛苦,他并不在意。
这一程,只怕难过得很。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车辆却慢慢滑行起来,驶向夜色中遥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