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抽泣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脊背上烧成了洞，他再拖延一分，就是让大家更痛苦一分。

    龙天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摁了几个按钮。

    最后一个是呼吸机，他摁了好几下才终于关上。

    关闭所有维持生命的仪器后，他立刻回转头看着病床上的少年。他看上去依然那么漂亮，那么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充塞了各式各样的痛苦、不甘、挣扎、绝望……

    而在这最后几分钟里，他丝毫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就那么静静地走向了死亡。

    人们甚至分不清美丽的天使是睡着了，还是离开了……

    当一声长音“滴——”响起的时候，龙天才发现心电监护上的红线已经拉成了直线。

    龙天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冲上去抢救，他脑子里像过电一样出现无数的数据和字样，强心针、CPR、电击，反复的电击……

    明明他在脑海里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现实里却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这一刻，他的眼泪才汹涌而出。

    他终于知道。

    他救不了安格。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救安格。

    他们所能做的。

    就是站在他生命消逝的那一刻，袖手旁观。

    如果人生的经历能够像电影一样，在结尾处打上“”，从此皆大欢喜就好了。龙天没想到的是，日历表刚刚翻过一页，势态就会严重到那种程度——

    当龙天奔跑着推开病房门时，眼前的一幕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他的恋人，三天前才捐献了骨髓，刚刚苏醒过来的夏荷依，此刻正趴在地上痛哭失声，擅自拔掉的输血管垂落在一边，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鲜红液体。

    “龙医生，你快点劝劝荷依吧。她非要去太平间……”

    小护士脸色煞白地向龙天求救。

    平日里总是细声细气，温柔可亲的恋人看见他，却像疯了一般扑了上来。

    “龙天，龙天，我求求你了……

    “带我去见见安格吧……

    “我明明和他约好了，他会等我的，他一定会等我的……

    龙天心中咯噔一声。

    他和她约好了？

    他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

    龙天压住心中强烈的不安感，柔声安慰：“荷依，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你也知道不可以到处走动……”

    可是夏荷依根本听不进去，她只是不停地哭泣着，哀求着——让我去见安格，我们约好的，我们约好的……

    龙天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他只觉得自己像错过了什么重大仪式般，完全看不懂现在的事态发展。

    夏荷依是安格的主管护士没错，夏荷依和安格早就认识没错，夏荷依和安格感情很好没错，可是……可是……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就算有过什么约定，如今天人两隔，也应该死心了吧！

    可是为什么她那几欲发狂的哀恸模样，就好像……就好像……

    这时候白望和吴子桐也双双赶来了。吴子桐只听了一会儿，眼圈儿就红了。

    “让她去看一眼吧，那个孩子，一定也很挂念她。”

    在吴子桐的首肯下，夏荷依被平车推着，众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前往太平间。整个路途中，她一直在哭，就像要把眼睛哭瞎那样眼泪一串串往下掉。龙天梦游一般跟在平车旁，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无关紧要。

    他深爱着的夏荷依，已经许过白头约的夏荷依，此刻却为另一个人疯狂地流着眼泪。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要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龙天满心疑惑，连注意力似乎也无法集中，只觉得眼前堆砌着无数的往日画面，让他看不清红线的走向。而这时，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喊终于让他惊醒了过来——

    “安格，我爱你啊！”

    “你怎么可以还没听到就一个人走掉！”

    龙天这才发现，以他的世界观而言最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死亡超过24小时的安格，因严重贫血而死的安格，此刻眼睛里却流出两条血泪来，沿着他苍白若纸的面颊缓缓流下。恍惚中，他似乎还笑了，笑得那么清爽，那么柔和。

    就好像……

    一切终于可以放下了……

    安格他……

    明明就是等着荷依的！

    我们却害他们错过了最后一面！

    龙天只觉得全身的皮肤像是爆裂开那样的疼痛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夏荷依始终若即若离的对他，就连答应他求婚的时候眼睛里也没有过多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天性淡泊而已，却不想她的爱可以如此浓烈！如此执着！如此不顾一切！

    她爱着安格啊！就像飞蛾扑火般绝望地爱着那个少年！

    为什么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要错过！！！

    旁边的吴子桐在看到安格流出血泪的那一瞬间，也哭倒在白望怀里。

    我的孩子……其实并没有走对吗……

    他一定很恨我，因为我在志愿书上签了字……

    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母亲，在最后一刻居然放弃了……

    龙天只觉得身体里那根通天彻地的柱子哗啦啦全倒了。

    罪人。

    我们全部都是罪人。

    龙天抬起头，他知道他的第二颈椎上已经深深地烙印了这两个字。

    他的一生都将不停地回忆起这一日的耻辱和悔恨。

    唯一能够赦免他的人。

    他却要对她永远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