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案几上那些金盘玉如意琥珀酒樽红麝念珠这类的常用玩意儿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了。屋子当中花梨木高几上,一只小小的青绿古铜香炉造型别致,里面袅袅的青烟徐徐飘散着,一股细细的甜腻香味在屋内弥漫着。夕阳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浮动着,使得这一切都变得虚无飘渺起来。
徒高程面色淡漠地立在床前,看着榻上半昏半醒的甄嫔,负手沉声不语。
往日里总是精心描绘的妆容褪去,甄嫔的面色蜡黄蜡黄的,唇瓣亦是没有丝毫血色,眼角的纹路很是明显,便是鼻翼两侧也已经出现了细纹。
徒高程看着这样的甄嫔,想起当初她娇俏如同一朵水莲花的少女时光,不由得叹了口气。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虽然她的眼中闪烁着野心与渴望叫人不大舒坦,但是却也并不如现下里这般面目可憎。原来这宫廷,真的是能够毁了一个人的……
甄家,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
“安福,明日将这安息香再加重一倍的剂量!”徒高程收敛了情绪,转身向外面大步离去,临出门前,留下这样一句话。
安福神思一凛,连忙称诺,与门外守着的两个宫女点点头耳语几句后,他忙赶着跟上徒高程的步子,延庆宫的大门重新缓缓阖上。
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中,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朝廷与后宫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徒高程只觉得疲惫不堪。明明最开始时的意愿是好的,为何到最后却得了恶果?儿子也好,臣子也好,都是这样子,不知餍足贪婪地索取试探,殊不知帝王一怒血流千里的道理么?
兜着弯儿来到含章宫,远远地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殿前的空地上,手中抓着个东西,旁边还站着两个青衣宫女和一个老嬷嬷,徒高程微微抿嘴一笑。那是他最疼爱的幼子、林汀为他诞下的五皇子,徒文憬,今年已经三岁了。
“憬儿在做什么呢?”突如其来的问话传入几人耳中,那老嬷嬷与两个宫女忙跪下行礼,徒文憬却仿若未闻一般,仍旧背对着徒高程。
转到他的面前,徒高程毫不费力地将徒文憬小身子抱起来,笑道:“怎么了?谁惹父皇的小憬儿生气——”却在看到徒文憬红肿的眼睛时一下子顿住了。
徒文憬眉眼有六七分与林汀相似,五官精致,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被徒高程抱在怀中活像个瓷娃娃,很是可爱。将手里特制的黑色小鞭子丢在地上,他小胳膊搂住徒高程的脖颈,声音里带着些抽噎,整个脸埋进徒高程的颈窝:“父皇,他们说,母妃病得很厉害……母妃不会死的,不会像小妹妹那样死掉的,对不对?”
听了徒文憬这番带着委屈与愤怒的话,徒高程想起那个与自己无缘的女儿,心中大恸,那是自己与汀儿期盼了许久的女儿……
“憬儿是听谁说的?”抱着儿子进了殿,徒高程压下心底的怒火与哀痛,沉声问道:“你母妃只是风寒不舒服罢了!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就会好了……”他重复着最后一句,不知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在说服自己。
林汀歪在床上,听着外面儿子稚嫩的声音与男子暗藏着愤怒的驳斥,抿着嘴苦笑一声,幽幽叹息着:“你何苦这样瞒着呢?早痛晚痛都是一样的,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免得日后——”她捏着帕子捂住嘴,费力地咳喘着,待气息平稳下来,看也不看手中的青色帕子,熟稔地随手一合,便塞到了床褥底下看不见了。
掀帘而入,瞅见她的动作,徒高程只觉得心酸疼酸疼的,却也假作没看到一样。对林汀话中未尽之意,他自然也明白,只是心中却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
“母妃”,徒文憬蹬蹬地跑到床边爬上去,很是乖巧地拍了拍林汀的背后给她顺气,动作笨拙却又很努力,笑容天真:“父皇说没事儿的,母妃会好的!”
伸手抚摸着徒文憬幼嫩的脸颊,林汀这些天来的坚强在听到儿子的安慰时溃不成军。命数已定,半点不由人……思及自己命不久矣,日后一双孩儿要在这黑暗的宫廷中苦苦挣扎浮沉,无依无靠,她眼泪便决了堤。一想到这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林汀心中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若不是甄氏这个狠毒的妇人,自己何以至此!因为她,自己失去了一个期盼已久的孩子,因为她,自己韶华正盛却已然是命途杳杳,因为她,自己两个孩子就要失去母亲……
林汀抱着徒文憬泣不成声,一遍一遍地吻着他的额头。徒高程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心头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揪着,方才因甄嫔起的一丝怜惜追忆全然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