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古琴,音色依旧醉人,却再也弹奏不出完整畅快的乐曲。
肖琴紧咬着唇,将心痛和着泪一并咽下,此刻她不能说,也做不了什么,唯有把这只手握得紧些,更紧些。
寂静的子夜,海浪拍打着沙滩,规律的潮汐声和着竹林里竹叶摩挲的沙沙声,如一首舒缓的摇篮曲。本该是夜深人静正好眠之时,竹林的石凳上,却有一道清影独自坐在哪里,好在月色清朗,斑驳竹影下,仍能看清,那女子手撑着额间,半眯着眼,像在假寐,看起来有些疲惫。
“这么想我啊,大半夜的还把我找来。”竹林里,一道明晃晃的白影闪过,来人不改以往的轻佻,魅惑的声音带着肆意的笑。
舒清依旧微闭着眼,低声说道:“安沁宣,明日有船出海域,你走不走?”
“明天?”剑眉微蹙,安沁宣终于收起了那副戏虐的笑脸,“何事这么急?”慕容家的商船才走几日,按理说,还要等两个多月才有船,此刻既无货物,也非出海时机,这时匆匆出海,必有蹊跷。
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舒清也不想再掩饰什么,沉声回道:“商君出事了。”
飘渺山庄的商君?虽未曾谋面,安沁宣却也知他是个人物。早听闻商君和慕容舒清有些交情,却不想二人交情竟这么深。安沁宣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让她有孕在身还逞强出海?
“我与商君之间,是过命的交情,这次她遇险,有性命之忧,我不能见死不救。只是西烈月……”舒清摇摇头,神色看起来似乎比刚才更为苦恼。
安沁宣呵呵一笑,“怎么?她不同意?”这也难怪,慕容舒清这样的人,一但让她走了,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要是他,他也不会放她离开。
舒清眉心拧得更紧,叹道:“她不但同意了,还调了五千禁卫军随我去救人。”
安沁宣幽深的黑眸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又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夜间的竹林光线不明,舒清看不清楚安沁宣的脸,索性不去看他,望着远处高悬于海面上的圆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幽山祈福遇刺,显然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她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我实在很担心她。皇城内,禁卫军总共才两万人,她就拨了五千给我。她的性格又是不听劝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若是再遇上暗杀行刺只怕没有上次那么好运。而且……”
听到某人的呼吸随之一紧,舒清忽然停下不说了,只悠悠叹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明天,你走不走?”
夜色中,舒清似乎听到某人磨牙的声音,之后是冷冷地轻嗤,“慕容舒清,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留下来保护她吗?”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安沁宣话音才落,舒清毫不掩饰地回道:“但是,也要看安大少爷愿不愿意留下来。毕竟这次,我可没有什么赌注可以输给你。”
又是长久的沉默,舒清起身,走到安沁宣面前,“走不走,一句话。”
“废话!”
烦躁又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火气,那道绚白的身影在丢下这句话后,也立刻出了竹林,脚下的速度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快了。
舒清长吁了一口气,管它是不是废话,只要安沁宣能留下来保护,西烈月的安全就更多了一层保障。她最多只去三个月,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御书房偏殿
入朝为官十多年,他几乎每日都到这里等待女皇陛下的召见,这个地方,季悠苒来过无数次,虽然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尽相同,但是这次,是他最为忐忑忧虑的一次。
“右相,陛下召见。”紫竹的声音一如往昔般轻柔,季悠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随着紫竹走进御书房。
“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西烈月坐在龙椅之上,手里拿着奏折,神情厌厌,听到声音才像是知道他到了一般,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平身吧。”
季悠苒站在大殿中央,发现今天的御书房格外的安静和空旷,平日里伺候的宫侍都没了踪影,就连紫竹也在领他进了殿内后,就退了出去。季悠苒心神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西烈月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他身边。
“悠苒的身体可好些了?”
陛下从不叫他悠苒,还有那过分亲昵的嗓音,让季悠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回道:“多谢陛下,微臣好多了。”
看着常年优雅沉稳的季相大人此刻脸色大变,西烈月心情甚好,季悠苒啊季悠苒,你这次总算是栽在朕手里了。
季悠苒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男扮女装入朝为官,是灭族辱国的大罪。当年上皇钦点他为正二品尚书令时,父亲又惊又恐,长久忧虑身体本就不好的他一病不起,半年后身故。母亲悲痛欲绝,第二日竟向上皇道出实情。他本以为,一切都将在那一刻彻底结束,没想到,上皇不仅没有降罪季家,后来还任用他为相。
当年得知母亲向上皇吐露实情,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的感觉,但是今日,他是真的诚惶诚恐。因为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陛下和上皇是不一样的。上皇虽然也有魄力,但终究求的是一个稳字,而她,西烈月则不然。她的喜怒少有隐藏,你能猜到她的心情,然她心中所想,她下一步会如何,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他现在唯有等,等着她的裁决。
显然西烈月不想给他个痛快,话锋一转,“舒清暂时离开海域,这个你应该知道了吧。”
西烈月未有明示之前,季悠苒只低声回道:“知道。”
“科举考试虽然结束,但是这件事却没有完,朕力排众议,选出这么些人,可不止是为了找几个平民学子来做个三五品小官这么简单,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好好处理这事,办得漂亮些,明白么?”
他自然是明白,陛下要天下民心,更要收归皇权,科举是一次调整吏制的机会,不过想要做成,绝非易事,看那几个平民学子目前在各部都被晾在一旁,极尽打压就知道大家族早已连成一气。只是再难做总要有人做,季悠苒暗叹了口气,恭手回道:“臣,明白了。”
在西烈月眼中,季悠苒此刻就是一副万般无奈要死不活的样子,为她办事就有这么不甘愿?
西烈月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季悠苒耳畔的发丝,季悠苒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下一刻,那并不宽厚却力道不轻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由肩膀一路震到心底。“既然母皇能把你留在身边十多年,朕自然也能‘照顾’你周全。做你应该做的事情,站你应该站的位置,时候到了,朕自然会让你脱身。欺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并非你所愿!”
肩膀上的力度不轻,入耳的声音算不上严厉却是格外清晰。
季悠苒敛下眼眸,屈膝,跪地,行了一个正统的君臣大礼,“谢陛下。”他知道,过了今日,季家是保住了,而他,除非死,或者没用了,不然陛下都不会放过他。
西烈月很满意此刻的季悠苒,因为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记忆中那个沉静睿智处变不惊的丞相。
“陛下,大将军求见。”紫竹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季悠苒微微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宣。”西烈月回了一句,便转头对着已经后退了几步的季悠苒说道:“你留下。”
季悠苒脚步一滞,现在把他留下,意思再明显不过,陛下打算彻底把他拖进这个泥潭,他只会越陷越深,永无退路。
“参见陛下。”季悠苒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淮素响亮的声音已在大殿内响起。
“平身。”西烈月回身,坐会龙椅之上。
“谢陛下。”许淮素抬头,看了身侧沉默的季悠苒一眼,心里只道,季悠苒上次救驾有功,以后怕是更被陛下重用了。季悠苒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西烈月仿佛没看到两人眼中各自思量的光芒一般,低声问道:“今日是十日之期,许将军可有好消息?”
西烈月面带微笑,许淮素却在心里暗自叫苦,“回陛下,经臣查勘,陛下跌掉的密道并非新挖建的,看样子,像是修建祭台的时候,就已经修建了,但是在百年前的监造札记里,却没有记载。”
西烈月眉锋轻扬,黑眸微眯,这是她要发怒的征兆,许淮素又赶快说道:“臣查了三名黑衣人的尸体,其中两人是被锋利且极薄的长刃所杀,还有一人则是中毒身亡,臣在三人口中均找到致命的毒药,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叫罗刹散。一般的药铺是没有卖的,也是我朝禁用的药。”
拿起案桌上茶温正适宜的茶水,西烈月微低的声音淡淡地问道:“这些人是拿钱卖命的杀手还是某些人圈养的死士?”
“臣以为,他们是死士。”
“继续说。”
西烈月面有愠色,许淮素轻咳一声,赶紧利落回道:“若是杀手,有可能事前服毒,一定时间内回不去拿解药,必死无疑,但很少将此等毒药含在口中,刺杀失败立刻自尽的,只有死士才会如此。死士一般都是从小培养,一生都只能是死士,且只属于一个主人,为了防止他们脱逃叛变,死士身上都有主人种下的慢性毒药,定期服用解药,若背叛主人,也是必死。经过仵作检验,三人体内确实还有其他毒素……”
“当”一声轻响,西烈月手中的茶碗不轻不重的落到案桌上,许淮素呼吸一滞,西烈月显然失去了耐心,“爱卿既已查得这般详尽,该是查出是谁养的死士了吧?”
许淮素敛眉思索了好一会,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在西烈月冷眸注视下,终是不敢再迟疑,回道:“从三个死士所服用的罗刹散及他们身上残留的服食多年的慢性毒药来查证,有可能是……斐后所为。”
“可能?朕给了你十天,你就给朕一个可能?”西烈月的声音很轻,言语间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刀锋般冷厉的眼神看得许淮素连忙跪倒在地,“臣无能,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