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阁”中。
苏获接过了程长安手中的画卷递给了程立雪。
“少爷,您那个小小姐真真的……您瞧瞧给您选了什么样的相亲对象?花寻春花痴出名,王冷丹冷傲皆知,刘南儿暴戾成性,老夫人还随小姐的性情,少爷,您瞧瞧,实在不满,长安再去寻些别的姑娘……”
三月,桃花盛开,苏堤旁杨柳依依。
熔金第一次跟随程立雪来到临安北瓦。北瓦南起下瓦巷,东越众安桥,西靠湖山堂,是当时最大的休闲娱乐场所。因绍兴八年二月,高宗自建康返回临安,北方移民大量涌入,受到战争破坏的临安经济迅速获得恢复和发展,南北士大夫渐渐都爱上了这个山清水秀的美丽城都,北瓦之地这些年越来越繁华。
北瓦里有个叫做“一窟鬼”的王妈妈家茶肆,名字虽不雅致,可却是士大夫聚友约会的最爱之地,明匹帛铺的王冷丹小姐将相亲的地方定在这里。
到了北瓦,熔金的眼珠子东转西转,看到“一窟鬼”三个字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这王家的冷丹小姐不仅冷傲,连爱好也有些特殊。
“这‘一窟鬼’的名字来自民间话本,讲的是书生吴洪,巧遇从前的邻居王婆,王婆见吴洪尚未婚配,就给他做媒,娶李乐娘为妻,随嫁的还有一个叫锦儿的丫鬟。吴洪偶然发现锦儿现出鬼形,起了疑心,但李乐娘巧为掩饰,也就瞒了过去。清明上坟的时候,吴洪与朋友一路碰到的,都是形形色色的鬼物,他的妻子和丫鬟自然也不例外。吴洪回到老家一问才知道,王婆已经死了年余了……”程立雪牵着熔金的小手,在她耳边轻轻解释着“一窟鬼”的由来,进了王妈妈茶肆。
名字虽生僻阴冷,可茶肆中却格外精致幽雅。
进了“奈何门”雅间,苏获守在门外,王家小姐还未到,程立雪一边为熔金讲着“一窟鬼”的故事,一边理了理熔金的发髻。
“小爹,这故事听起来简单滑稽,可是你讲得我寒毛都立了起来,我今晚一定会做噩梦的……”熔金拽着程立雪的衣袖,嘟着小嘴,“多可怕啊,生活在一起才发觉竟然是一窝子鬼魂……”
“那今晚,我在‘掩梦阁’多陪你一会儿……”
“一言为定,你要给我做铜皮面……”熔金双眼含笑,摇着程立雪的衣袖。
“那要看你今天的表现了……”程立雪笑了,眉眼弯弯。
“真的非得要我拿着这根金钗吗?”熔金皱起了眉,望了一眼手中的金钗,真真地觉得这根金钗太烫手了。
上一次相亲时,可怕的花家小姐将地点定在桃花关,那天天气很冷,一望无际的桃花关半朵桃花的影子都没有,有的是冷风嗖嗖和满天阴云;似乎,花家小姐想映衬自己的名字“花寻春”,来一场浪漫非凡的艳遇,那么冷的天,只穿了一身鲜红的旋裙,一张脸涂满了白色的铅粉,据说是当下最流行的服妖之妆,一开口尖细得像是被人打残了一般,吓得熔金转身就跑,嘴里险些喊出“鬼啊……”
程立雪拽住她时,将一根精致的金钗塞进了她的手中,漫不经心地说到,“如果你中意花寻春,便把这根金钗去插到她的发髻中……”
那天熔金坚决地摇头,发誓再也不看那可怕的花寻春,从那以后,这根烫人的金钗便留在了熔金的手中,程立雪说如果她看中了哪家姑娘适合做她娘亲,便把金钗送了吧!
因此,这根金钗对于熔金来说,真的很烫手。
“小爹,你不想成亲吗?”熔金握着金钗,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程立雪。
熔金的话令程立雪一怔,他想不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其实程总管找来的那些女孩子真的都很漂亮,也很聪明,你就没看上一个吗?”程立雪的相亲玩世不恭,熔金看得出来他心不在此,可是小爹拧得过世俗吗?
“熔金希望我成亲吗?”程立雪开口,心底慢慢蔓延开来苦楚,她不会懂,他有多喜欢她。
他一直记得,熔金出生的时候,天空突现虹霓,高叔叔与父亲把酒庆贺,他与研秋争着吵着放开了鞭炮,西子湖畔,其乐融融。高安晴,这个好听的名字,还是他灵犀之间想到的。高叔叔最疼他,就由着他,女儿取名为“安晴”,高叔叔还戏谑他,说等安晴长大了,给他做媳妇。
那日,他盯着襁褓里粉嘟嘟的小脸,突然脸红了。
自那时起,他心中便奇怪地喜欢着高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三天两头地往高家跑,父亲程宗楠戏谑称儿子想要做高家的小女婿。两家关系本就交好,一个在西湖南畔,一个在西湖北畔,因此,安晴周岁的时候,高家便将她许给了程立雪,更加亲如一家。
如若没有建炎四年的那封信函,如若没有完颜兀术“搜山检海”地破城,她定会与他青梅竹马地长大,完美地执手一生。可是那些真实发生的是抹杀不了的过往,安家与白家再也回不到过去。找到她后,明明知道他们已经血海深仇,明明知道他们天壤地别,明明他任她做自己的小女儿,用辈分警告自己不安分的心,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对她好,忍不住心底最初的那份眷念,忍不住自己无法控制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