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的泪流不止。父女二人甚至感动的抱在一起,互相安慰起来。
反衬的,便是百里九歌心下的苍凉,和元皇后冷如冰潭的神色。
“九歌,我们走吧。”元皇后轻语,语调已然如白水一般。
她望向殷浩宜,徐徐福了福身,没说一字,便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走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四角天空蓝的能滴出水,云朵白的能变成雪,灿烂的阳光,仿佛将这天底下的每一处黑暗都照得亮亮堂堂。
可两人只是不约而同的对视,唇角眼底勾勒的,是比冬日更要寒冷的温度,将他们的全身都浸没在冰雪里,凉的透彻。
元皇后蓦然仰头对日,凄声笑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原来这妖孽不是别人,便是佞臣奸妃。大商,亡国不远矣!”
这一刻,百里九歌想起了殷烈火曾说过的话——“他若能亲贤臣、远奸佞,这大商又何须父亲苦谏!那暴虐昏庸却胸无大事的君王,不过是帛衣纸一张,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要落个身首分家的下场!只怕连祖宗基业都要毁在他的手里,千古骂名也不为过!”
可转念一想,她压低了声音,道:“满朝文武中,还是有不少与殷左相一般为国为民的吧,我不信他们无动于衷。”
元皇后冷笑:“非是他们无动于衷,而是杯水车薪,完全无用罢了。九歌,你仔细想想,那后宫巫蛊一事,怎可能是小手笔。百里青萍能这般大动干戈,定是背后有极其煊赫之人在支持她,不会是百里越,那便另有其人了。”
另有其人?会是谁有这么庞大的财力和人脉,竟为了扳倒元皇后,专程请来湘国的巫师?且肯定不止一名巫师!
周身似是笼罩了一团阴霾,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也可以想象到,元皇后在这宫中是多么的如履薄冰,一面呕心沥血的想要支持国泰民安,一面还要在明枪暗箭中斡旋、凛然而坚强的立着。大商有这样一位深明大义、忠肝义胆的皇后,何其可贵,只可惜殷浩宜病入膏肓,百里九歌深感不值。
后来给元皇后留了几贴养身的药方,百里九歌离开了宫苑,从西宫门出去。
刚挥别了负责送她出宫的婢女,一转眼,便看见几朵血红的花朵从眼前纷飞而过。
那花朵飞出的线型流畅而唯美,几乎不像是被风吹成的,反倒像是武学中的一门“摘叶飞花”。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走近了那些花朵,随手拈起一朵,置于掌心。
这花……怎觉得都没见过呢?
原本血一般色泽的花就少之又少,而这花,看着又偏偏像是梨花……
等下,梨花?血色的梨花?
百里九歌立时明白了。
血梨花,正是花谷七宿之一“梨花巫”的标志。照墨漓说的,梨花巫是湘国白罗圣教的巫女,且江湖上皆知她武功莫测,飞花伤人仅在弹指刹那。那么此番,梨花巫是在用血梨花引路,唤她过去相见吗?
既是七花谷的人约见,百里九歌自是要赴约了,朝前望去,果然望见一朵接一朵的血梨花纷纷扬扬,在长街上飘舞着、如引路的蝶般,绵绵翩飞。
百里九歌连忙纵身而起,施展轻功,飞速的跟了上去。
这一路追了好久,甚至追出了西城门,在西郊外的西江处,那些纷飞的血梨花才缓缓的落下,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铺就一地风景。
顺着延绵的花朵望去,视线,被引向了西江畔的望江亭。
亭下,一道窈窕的雪白背影,幽幽的立着。风吹起那一袖白衣,染得天光迷离。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让百里九歌呼吸收紧,只感到那团人影恰如雨后的薄烟,风吹即散。
她大步流星的走进望江亭,大喇喇的招呼上去:“是梨花巫吗?既然喊我过来,必是知道我便是黑凤了吧。不过,到底是谁把我的俗世身份告诉你的呢?”
“……你的师兄,孤雁。”这干净纯粹的声音,太过空灵,如烟雾般虚无缥缈。
梨花巫转身望来。一张印着几朵血梨花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百里九歌能看到的只有她那空灵的双眼。眼角下一颗泪痣险危危的缀着,整个人几许疏离、几许飘渺,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百里九歌笑言:“原来你是在钟山碰到了孤雁啊,那定然也碰见小司命了吧,对了,你从湘国过来大商,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梨花巫浅浅低吟:“是国师大人交代我的任务,捉拿一干逃狱的死刑犯。他们……是黑罗圣教的人,我已追了他们许久,前些日子听闻朝都的皇宫里,女眷染了怪病……我知道是他们干的,并且我能感觉到他们还在朝都。所以,想请你帮忙,一同对付他们。”
正好!百里九歌也很清楚,只有将那帮人逮到手了,才能通过他们接近阴阳家,也能看看朝都城里给他们做后台的是哪个高官。
“好,梨花巫你放心,这事我定不遗余力的帮忙!”说完又想到一个问题,忙问:“可万一他们人多,我们抓不回去呢?”
梨花巫幽幽道:“活口一个就够了,抓不回去的……杀。”
心下,不由的一凛,只觉得这般飘渺空灵的人儿说出那“杀”字时,太过无情随意。也罢了,七花谷的人,本就有的冷血残酷,有的古道热肠,时好时坏亦正亦邪的更是多的去了。知道梨花巫是自己人就行,别的不管。
于是点头答应下来,将前几日皇宫中巫蛊术的全过程,一五一十都讲给了梨花巫。
待暮色降临时,两人一同潜回了朝都,在南石道街米铺老板的店里过夜。百里九歌托人给墨漓递了个信,今晚有事不归,接着又找了丐帮的兄弟们,帮着调查那群黑罗圣教的巫师,究竟藏身于何处。
夜深了,朝都星火点点。
夜风已有些微凉之意,吹进世子府的院墙,吹过开满昙花的院落,温柔的撩起抚琴之人那鹤氅下的翎羽,卷起如雪的花瓣飘飞,在他的衣角处,摩挲、停留,卷了幽月暗香,清雅惑人。
黑色的影子倏然出现在琴旁,御影望了眼琴桌的一角处摆着的字条,那上面“今晚有事不归”六个字,笔触洒脱率直,自是百里九歌的字迹。
墨漓十指抚琴,淡淡问起:“今日你都暗中护着九歌,她在宫中,当是没出什么事吧。”
御影答:“世子妃没事,却是百里越进宫,声称百里青萍是百里啸和愈月夫人之女,昭宜帝遂赦免百里青萍。”
“嗯……”墨漓淡淡应了一声,“此事,子谦下午来找我时,与我说过了。”问道:“你回府甚晚,想来,是九歌也忙碌到很晚吧。”
御影沉声低语:“是梨花巫来了。”
“她?”抚琴的手缓缓停住,拢出一串尾音,幽月般的眸子微亮,望向御风,淡淡而语:“梨花巫是湘国国师之人,此来朝都,当也是奉了湘国国师的命令。”
“正是。”御影接着便将百里九歌与梨花巫的谈话,转述给了墨漓,讲完后,斟酌了半晌,终究是加上一句:“世子妃如此积极,与殿下不无关系。”
“我知道。”墨漓清浅的回答,似带着感叹的意味。
他徐徐起身,鹤氅上的昙花朵朵盛开,绽放似雪,对御影道:“梨花巫擅卜卦预言,懂玄黄之术。这段日子,你先不要暗中护着九歌,以免被梨花巫察觉,节外生枝。反是墨漪,近来潜在朝都如鱼得水,你去看他有何需要协助的地方,便鼎力相助。”
“是。”御影拱手,似黑烟般,转瞬融入了无边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