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抉择

    康桥在陈可情临走前的一个星期回到此地。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再次陷入了那一段模糊而真切的回忆之中。她发觉自己藏着太多回忆，以至于每见到一个人只能从大脑之中找寻那些与眼前这个人相符合的事实。甚至有时候，她会忘了这回忆是否属实。但是她打开那分门别类的记忆的阀门，一切都**裸地印入眼帘。她来不及考证那事实，事实便提前将自己的质疑冲得七零八落。

    这一次，他仍是如此，风尘仆仆，提着手提旅行袋，穿着系带运动鞋，带着那架熟悉的眼镜，穿着一件她所熟悉的格纹衬衫。他的被风吹乱的头发，让他看上去随时是一个会远行的人，仿佛他没想过要久留任何一方天地。

    他们相视而笑，不需要任何客套，他们曾经是熟悉的，对彼此都熟悉，但那种熟悉并没有得到延伸，于是他们仍停留在一段尴尬的关系之中。因为他们既是熟悉的，又是不曾了解的。

    康桥没有会自己的家。他敲开了曼之姐寓所的门，开门的是陈可情。

    “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他见面便这样问，问得毫无新意，但是又只能这样问，别无他法。陈可情让他进了门，门又在她背后合上。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回过头来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歉意。陈可情仍贴在门上没有动，她望着他回转头来。她细细地端详起他的脸来。她也知道时光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她知道自己心中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时光在往前飞逝。但是时光放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并不起什么作用。甚至他的笑等同于他离开时的笑，只是，那笑着的脸上，又多了一丝沧桑，陈可情看着他的沧桑的笑，既不懂得他的执着，又无从知晓他所有的感受，她靠着自己的猜测揣度这个人可能会有的动作，心理，因为她想知道，却也无从问起。一切都只是像悬在门上的风铃，一阵风吹来，她才能感觉到他真实的存在着。

    她没有办法回答他一见面就问起的问题，即使她知道他要这样问，即使她有准备，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她觉得他的出现，像一阵风，他消失，也像一阵风，关于他的一切，都像是一阵风，她努力地想抓住什么，但是那都是徒劳，她既找不着合适的方式去铭记，又没有办法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而如今，她就要离开了，她既好奇于他的想法，又不忍知道。因为她知道结果是什么，但是她仍有一股无法忘却的情怀在心中蔓延。这种感觉又只有自己才懂得，语言也是不能够表达清晰的。于是，她只能不作声，眼睛看着这个人的动作，无法不去回想那一日的光景。

    很显然，这房子里并没有他人的存在。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存在的环境中总使人感觉出一种私密的滋味来。但是仍有音乐自阁楼中飘下，他微微仰起头，安静的房子里，这一丝音乐显得格外寂静，高雅。他很快意识到她的即将离去。他知道，她在回味一切与回忆有关的物件，物件总是与记忆不断地缠绵，分离，直至分不清楚彼此的存在。

    楼上的钢琴音乐仍在飘荡着，康桥牵起了陈可情放在背后的手，一股热流通过肌肤传入心脏，她感受到一种没有预感的温热。那种期待已久的——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想，这样去感受他的一切。但是，她已经被他带上了那曾经的阁楼去。他们再次出现在那里，情景就像那初次一般。他们都确信，这是一方未经污染的净土，而在这离别之际，彼此所要的做的，便只是这最后的祭奠了吗？

    他们都知道这结局，这早晚料到的结局。但是未想过，分别已经在即。

    陈可情没办法忍受这静默的残忍，她将自己的手抽出，“你也知道我要走了。所以你只是回来做一次告别？”她心里既清楚这境地，却又忍不住为此而难过，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需要这难得的经历。

    康桥再次拾起她无力地放在膝上的手，“我并不奢望什么，你知道，我很珍视这样的时间，有你存在的时间里——我总是很快活。我想知道，在我存在的时光里，你与我是同样的快活。爱换来同等的爱，那将会是最完美的。但是，我知道，你要走了。而我，我也是一个要走的人——”他停下去不再说了，又将陈可情的手放回她的膝上。但是他的手没有离开她的手，手背上仍旧感受到高于自己身体温度的温热感，那是一种行走出来的贴心的温暖，还残留着旅途中疲倦的气息。

    音乐在两人之间流淌着，仿佛不用语言也是一种好的光景。

    他们不再去回想起彼此的现状，就这样停留在这一个时刻里，一切别的都是多余，人不执着于当下，便是沉湎于过往。而他们只心存当下，没有明天的说法，身体与心灵皆无一例外活在今天，所以，只有今天和明天这两天，不在经历中，便是在回味经历中。

    音乐在诉说着另一个国度的美好与风情，轻盈的旋律在他们之间往复回旋着，任凭这房子以外的空间是阳光明媚还是狂风骤雨，房子以内的空间始终处于安全而稳定的状态，这种状态既无可非议，又难以说出有什么好处。康桥却不是那种常年居于一室之人，或许，他们都不是，只是，他们选择的是不同的法子。于是便有了不同的境遇，他们所有着的共同的经历，只能存在于那一段时空，一段独立的时空，过去以后便不再有。

    也许就是那种美好的状态令人不舍，可是这就注定了，美好再无法完全，无法再往后延续，那只意味着一种属于成长的催化剂，就像一段音乐中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喜爱的音符，就那样不期然地出现，既不可少，又难免消失。

    此次与初次相见时已隔得大远了，一切恰如其分地开始，便也就此结束，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何况，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的承诺，那种属于恋人间的承诺，他们可算是知己，在现实生活中实在无法再往深处进入，但是在那个无人的角落，一切可以如一杯封存许久的醇酒，缓缓地入味，缓缓地位彼此的生活注入一丝丝别样的滋味。他们轻轻地拥抱彼此，就像初次相见在这个安静的阁楼，她把这一处私密的角落同他分享了，两人之间模糊不清的感情从此变得更为朦胧了。而在此之前所引发的分手一案，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从不有过正面的谈论，他们在一起，只感受时光在美丽的夕阳中下落，在神秘的清晨苏醒。一切如落日般寂静美好。

    而关于这离别在即的时刻，康桥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一种从前未有过的空落感。他的人生中很多时光都花费在了不断的行走中，他活在不停的行走之中，并且乐此不疲。从未在一处停留的太久，不对一个地方留有太深厚的感情，就像对一个人，亦不留有太多的余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寡情。但是当遇见一个等同于自己的人，他就显得底气不足了，遇见一个相似的人本就不容易，与一个同自己相似的人交往甚密，会让人分不清楚现实与臆想的界限。他几乎沉迷在那种她我不分的世界中，因此，即使遇上这样一个人，他亦选择了逃离，他逃离过几次，但都发现了同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确需要这样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他享受够了独自一个人的生活，那种蚀骨透心的寂寞就像一种病，深深嵌入自己的心脏，即使在曼之的加入，情况亦是不见好转。他以为自己开始明白另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两个人依然可以比一个人时更加寂寞。但是，始终没能够彻彻底底变成一个人的光景。

    于是他陷入更加孤独的行走之中，渐渐地，他忘了自己行走的目的，亦忘了行走的始发点，一切停留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结果，他也不打算找到结果，找见结果亦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遇上了陈可情，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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