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有些不悦出了房间,只哭的更加厉害,片刻后又听着萧衍脚步回来,抬起头来望着他,只闻他问自己,赶忙点了点头。
“哑儿,只要是这地上泥土,你都可作画是吗?”
女子听闻使劲点了点头。
“那这砂石如何?”萧衍又问道。
女子想了想,又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哑儿,竟如此,一切交予我,你尽可放心,倒是你只需画出平常水平,一展技艺便可。”
哑儿听了一呆,也不知萧衍有何主意,不过这一路走来,自己对他的信任发至肺腑,当下也不多虑,知道萧衍并不怪自己,连忙拭去眼泪,轻轻点头,冲他笑了笑。
萧衍一看,女子虽刚刚哭过,可眼眉微红,如饰粉黛,玉颊润色,似浴红妆。突地看的一呆,不禁脱口道“哑儿,你好美。”
女子听了一怔,粉脸通红,柔荑搓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赶忙转过身去低下头,只觉心跳可闻,脸颊发烫。
还未再等答复,窗外传来一阵喧闹,那广场上行来一顶车驾,骏马金顶,朱雕玉栏,祥云浮刻,车前后围着十一二个大汉,萧衍转头一看,也是心中称奇特“好大的架势,也不是哪路达官贵人。”
“哑儿,你来看这车驾。”萧衍头也不回的喊道。
女子闻言一呆,似乎以为听错,又悄悄转头看了看他,才发现他刚刚却是有口无心之言。
“哑儿,车里的人下来了,快瞧!”
女子听见萧衍喊他,这才迈上前去,望了望窗外,只一撇,竟然呆立原地,“好...好美的人儿”女子心中不禁感叹。却说车上女子似双十年华,金钗玉盘,鬓香轻散,凤眉霏目,娇容依依,上着雍绸袍,凝绮紫罗,下落芙纱裙,金丝烟软,足端分花履,出水菡萏,此女怎的出的人间?眼眸慧黠轻起淡转,几分端庄,几分傲然。
金钗女子下了车驾莲足轻迈,向楼中行来,举手投足,让人不禁屏息,竟盖过这琉璃宝楼。那门前迎客公子见状,赶忙走了过去,躬身行了一礼,“穆姑娘,楼主恭候您多时了。”
“相貌堂堂,眼力不坏,既然识出我来,可怎的用这尊称,莫非我显得老了?”金钗女子轻抹一笑,打趣道。
“岂敢岂敢,穆姑娘责备的是,在下失言了。”迎客男子赶忙又回了一礼,似不敢怠慢。
女子收了笑意,神态雍容,“罢了,我本在长安也无聊的紧,幸得万楼主盛情相邀,既然已恭候多时,那就多劳公子带路了。”
男子双手一拱,低头沉背,恭恭敬敬“穆姑娘,请。”
三言两语间,女子入了楼去,萧衍在窗前却看得出奇“这女子不仅生的美貌倾城,来头却也不小,此前几位富贾皆和这男子平平而言,怎的落到她面前,竟矮了一大截。”他心中忽的又想起那日楼中的倩影,竟觉得如果那女子出落在此,应该不比她要差。
一个时辰后,楼前广场似热闹起来,红席雕座,端端而设,华服锦袍,川流不息。哑儿偷偷一望,“来此参加这鉴宝大典的人怎的如此多”,她平日里生在山旁小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场景,难免不知所措起来。
“诸位,还请落座,我家楼主片刻便到。”忽的场中央出现一孩童,似十岁不到,声音清脆爽朗,双手不离方寸,身形挺立,眉色端正。
不时,各位楼中贵客纷纷闻声而出,应引落座,陈锦澜、方不同、怀君子、张石匠、贺乐师各路富甲大家,商客巧匠不下百人,云集一堂,哑儿跟着萧衍坐在偏席,看人流甚多有些不知所措,素手屈着,拉住萧衍衣角。萧衍刚一落座,周围各路宾客纷纷向他行礼询问,他不得不一一作答,观了一圈他才发现,这鉴宝大典颇有深意,虽名曰鉴宝,可在座客商却一字不提鉴宝,他们你来我往说的都是“南货北卖”“东绸西运”,不多时两位豪贾竟谈下苏杭来年锦缎丝绸的去处,身旁楼中下人仔细听着,似用心记下所有。
“原来如此,这万家肯铺张钱财办这大典其意是掌控天下商机。”萧衍早年在鹤归楼做过账房打杂,对客商谈买卖言语颇为熟悉。
“老程,我那烟草茶叶的商队今日在玉门关被马贼劫了,今年怕要晚些时日…”
“彭掌柜,说好的三分利便是三分利,这可是白纸黑字定的。”
“哎…”
“您老也不用唉声叹气,你们彭家不是在通州还有几处酒楼么?随意押一处便可,这商队的钱也有我的一部分,你这一句被马贼劫了,怕是失了信誉。”
“罢了罢了,也只能如此了,谁叫这些年生意不好做呢…还闹起匪患…”
“哈哈哈,生意不好做,可这万家可是越来越富了。”
“可不是么…”后者冷冷道。
萧衍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利钱不仅是市井小商要缴,这大户商贾也逃脱不得,这些年似乎商道渐落,可利钱不减,万家到底没有亏去多少…”他想到此刻抬头看了看这万宝楼,“如此富丽堂皇的宝楼,其后又有多少血泪…”
忽然席上传来人语,“各位贵宾从九州八方而来,路途漫漫,辛苦万分。我家楼主有谕,先赏歌舞休憩片刻,稍后鉴宝开始。”男童接到下人传信,点了点头朗声对四周说道。
此语刚落,一美妇发髻高盘轻声笑道“这位小公子,怎的你家楼主自己不出来,还喊你出来宣话,好欺负人,一会姐姐帮你讨点好处。”
“多谢金琳夫人。”那小童淡淡一笑,端端回礼。
美妇点了点头“举止分寸不乱,言语侃侃而谈,年岁不大却也登堂入室,这万宝楼果然出不凡之人。”
“哈哈哈,夫人过奖了。”不时楼中传来洪亮大笑,一位男子应声而出,步踏流云苍穹靴,身着方袖锦袍衫,手中握两田玉翡翠石,长须正眉,方脸端鼻。
“万楼主。”在场百人无不起座躬身,男商们皆恭恭施礼,女客们也盈盈一拜。
“诸位不必多礼,还请落座。”万宏宇淡淡回了一礼,还声道。
“万楼主,在下斗胆一问,不知今日万郡主可会出面?”陈锦澜也不落座,双手端礼,正声问道。
万宏宇也不答话,一位侍女过来低声说了两句,他眉色一凝眨眼间又摇头轻笑“陈公子,今日昭仪不在洛州,老夫也找不到她。”
“啊…”陈锦澜面色一变,失了魂般,沉沉坐了下去。
“陈公子,不知令尊身体如何,五年前的大典他还曾前来,不知今日?”万宏宇拿起茶杯,轻轻吹着。
陈锦澜本有些失意,听闻万宏宇问他,也不敢失礼,拱手回道“家父略染小疾,不便出门,劳烦万楼主担心了。”
“你父亲当年在徐州和我相识之初,还是一个玉匠,可如今却通达汴、郑、许、陈、毫、颖、寿各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商取于心,凡事取一二,舍三四,满五难成。陈公子,可不要负了令尊厚望。”男子品了口茶,淡淡说道。
陈锦澜一愣,听出万宏宇猜破他家中秘事,脸色一热“多谢万楼主赐教,晚辈记住了,待我回去便转告家父。”
原来这徐州陈家也是中原一大豪商,可惜朝廷选了万家做了大同之策的主者,一统商道。陈锦澜之父这些年积蓄力量,扩张商队,势力渐起,通达各州,却始终不能与万家平起平坐。这也是因为没有朝廷扶持,得不到大展宏图的机会。
金琳夫人媚眼稍转,轻口问道“小公子,你家楼主说那取一二,舍三四,满五费神,是作何解?”
小童听到一愣,回头看了看万宏宇,后者轻点下颚,小童脆口答道“回夫人,在下虽懂些商道,可不敢妄断,不过如今贵客问起,我也不得缄口,以免坏了本楼声誉。”
“小公子不必拘礼,尊楼主有言,商道取于心,世界百态,人心玲珑,这心何止千千万万,说说也无妨。”美妇挽起鬓角,柔声笑道。
小童点了点头,“这取一二,指的是凡通商者不可不晓百物,金银珠宝粮米茶油,皆需涉猎,无论贵贱,做好其一便可富甲。舍三四说的是物存百价,可无百利,占一二而攻三四,可谓不明所取,舍本逐末。这满五嘛….”说到此停了一停,又看了看万宏宇,后者淡笑不语,也不回应,男童轻吸一口气朗声道“在下认为商五则满,大成无利,试问天底下的生意你一个人都做了,其他人必然无利可图,那么你的生意也做不下去,所谓大成若缺,留缺存利,这天下方如源头活水,世代不息。”
在座众人听了无不点头称是,拍手赞成。
美妇听了也是一呆,片刻盈盈起身,柔媚道“多谢小公子赐教。”
言罢,美妇缓缓起身,抬手行了一礼,“万楼主,自朝廷设天下大同之策到现在,已有二十一年之久。如今大唐商道由盛转衰,关内商者如履薄冰,利钱难缴。关外商队日薄西山,难避匪患…依奴家看…”
“依夫人看…这利钱是要减几成?”万宏宇淡淡道,扫了一眼在座客商。席间众人皆是交头接耳,虽不敢名言,可也都对金琳夫人这番话颇为赞同。
“别说关外,便是关内的生意也不好做,各州大店大铺都姓了万,我们入了这门还需缴纳利钱,本钱自然不低,如何企盼客者临门?”
“说的不错,连布庄的生意也被万家垄断,要不是金琳夫人主占苏杭商运还能和万家说得上些话,我们这些小商小贩能够依托她金家。否则,怕是早就饿死了。”
“万宏宇也知道凡事取一二,舍三四,满五难成。可天下的生意都他万家做了,谈何取一二?”
“罢了罢了,都是朝廷的大同之策,这是圣上决定,你我再言这些有的没的,怕被小人听了,惹上祸事。”
席间众人窃窃私语,你谈我议,却不知谁说了句“朝廷国策”不出片刻,这鉴宝大会又恢复安静…
“奴家不敢妄自定论。”金琳夫人赶忙欠身施礼,语气转低。
“依老夫看嘛。”万宏宇冷笑片刻,脱口道“不如减个七成!”
众人闻言一惊,过了许久,才又热闹起来。
“万老爷英明啊!”
“万家到底是经商大家,对这商道还是明白。”
“七成?我没有听错吧?”
“如果真的减了七成,我明年的生意便好做了!”
“彭掌柜,这下好了,你的酒楼怕是保住了。”
“幸哉幸哉。”后者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
万宏宇只等众客商讨论片刻,才又开口,沉沉道“七成不够多,可以减九成,不过嘛。”
众人一听这“不过”却又正襟危坐起来,仰着脖子等待后一句。
“不过如何和朝廷,如何和圣上交代,你们可得帮我想个原由。”万宏宇冷笑道。
“这..”
“哎…”
“哼..”
“好个万家…”
萧衍也是在西州待过,知道这六年前后关外商者差别天壤,他不免动了念头,想说句公道话,可忽然想到身边女子或许还要依仗这万家收留,当下也是闭口不语,心中颇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