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是极少带着丫头奶妈子在府里头闲逛的,一般来说他都是一个人出门,到了宁国府这边,他也和不和宝玉一般,而是一个人过来,并没有说要臻儿在外头等候,这里突然找了过来,未免奇怪了些,薛蟠奇道,“平儿姐姐在那里瞧见的?在东府这边?”
“是,”平儿说道,“就在外头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转的,见到我才叫我进来赶紧告诉你,说家里头有事儿呢。”
有事儿?有什么事儿?难不成是宝钗的身子不好了?这样巴巴的赶过来叫人,薛蟠连忙站了起来,也不顾及凤姐再三挽留,走了出去,还未走出会芳园,就见到贾珍和贾蓉父子一起走了进来,贾蓉和贾珍说着什么,贾珍点点头,“我正要告诉你: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冯紫英因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亲自去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是,是,如此就极好,”贾蓉点点头,他的脸上没什么焦急之色,“我瞧着她这病一半是被折腾的,日常见大夫,要起来换好几次的衣裳,这样的天气,自然是对着身子不好。”
贾珍叹道:“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父子两个正在说话的时候,瞧见了薛蟠走出来,于是连忙住嘴不言,问薛蟠为何这样早早离去,“我那府里头好像有些事儿要处置,我先回去瞧一瞧,若是珍大哥哥不弃,我晚上再过来凑热闹就好。”
“晚上是必来的,”贾珍笑道,“晚上有梅巧玲的堂会,你若是不来,只怕是要后悔好几日,梅巧玲这些年红透京都,素来寻常人家已经是不出场唱堂会的,都专门在宫里头伺候贵人们,我这一次花了一副点翠红宝石的头面才把这一位大家请来的,晚上先唱《牡丹亭》,再唱《长生殿》,可是精彩极了。”
贾珍又命贾蓉送一送薛家表舅,薛蟠见到贾蓉脸上光彩熠熠,十分富贵从容,于是问道,“听说侄儿媳妇的身子不太好?如今怎么样了?”
“好不好的,倒也没什么,”贾蓉说道,“只不过是吃不下饭睡不好罢了,想必也没什么大事儿,过些日子将养好了,必然没事儿。”
薛蟠于是也不再言语,出了会芳园,见到臻儿在园门外的角落里等着,见到自己出来,连忙围了上来,“大爷,家里头有人来了。”
“怎么?是姑娘身子不好?”
臻儿呆了呆,“姑娘身子好着呢,没说不好,我说家里头来客人了,你赶紧着回吧。”
“什么客人这样要紧,”薛蟠笑道,“我这边听着戏呢,母亲不是在家里头?请她接待不就是了?若是来打秋风的,你让詹光过来,见一见,拿点银子来给他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的确要找几个合适的清客来打理自己家的接待事务了,凡事要叫家里头的管事们出面总是不妥当的,虽然薛蟠拿着管事们当做是职业经理人来看待,但这个时代多数人还是觉得家里头的掌柜掌事们好像是奴仆一般,上不了台面。
臻儿跺脚,“不能让别人见!”他在薛蟠耳边说了一个名字,“是这位主子来了!”
薛蟠原本愉快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他苦着脸出了宁国府,上了马车,命李章将车子开到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小巷子,梨香院的出口两扇黑油大门就在这里,薛蟠见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拉车的只有一个小厮,只是那小厮看看就很是彪悍的样子,绝非一般的人物,薛蟠下了马车,敲了敲那马车的窗棂,窗帘悠悠的打开,露出了一个薛蟠最不愿意在宫外见到的脸,“安公公,”薛蟠看看这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你搞这么一套微服私访做什么?”
“我来到你家里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安福海今日穿了一身青布衣裳,头上带了白玉冠,若是不看别人,单看相貌,真真是一位富家风采翩翩贵公子,“还把我拦着外头,这是什么做客的道理?”
“我可是寄居在别人家里,”薛蟠狐疑的说道,“您应该不是来闹事的吧?”
安福海狠狠瞪了薛蟠一眼,薛蟠缩了缩头,请安福海下车,进了梨香院,绕过仪门,薛蟠请安福海在自己的书房里头奉茶,素来这待客,特别是招待贵重的客人,是应该直接到正厅奉茶的,但薛蟠怕外头人瞧见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荣国府偏僻小院子的人,故此径直领着安福海到了书房。
臻儿敬了茶上来,薛蟠亲自献茶给安福海,“公公请喝茶。”
安福海悠哉悠哉的接过了薛蟠的茶,“你这小子,倒是难得有这样的礼貌尊敬。”
“笑话,”薛蟠撇嘴,“我可是金陵之中难得有礼貌的少年,那里有公公这样说的不堪,公公今日来我家里头,要干什么,请明示才好。”
“怎么?”安福海挑眉,“我就不能来找你说说话?我没什么事儿。”
“咱们在宫里头可是时常见面的,那里就不能说话了,再说了,您若是没事儿,只要是想说话,大摆仪仗从荣国府大门进来,谁都要跪着迎接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