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的话虽然语气轻软,但是听在各人耳里仿佛是洪钟大吕,震动着人心不停地颤动,“凤哥儿,瞧见了没有,太太们都说让你当家呢。”
王熙凤虽然性子泼辣,且善开玩笑逗乐子,但是她也知道轻重,知道什么场合可以说话,什么场合可以撒泼,什么时候可以开玩笑,刚才这么几句话儿,王熙凤是半句都不敢开口的,只是静静站在边上垂着手听吩咐,听到史太君这样发问,这才款款上前,“太太们夸着我,老祖宗也给我脸面,我也还知道自己个到底年轻不懂事儿,许多事儿办不好,只是想着还有太太们教诲,才不走了大褶子,老祖宗既然当面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是咬咬牙把这个担子担下来,凡事只求着老祖宗和太太们都教导教导我罢了。”
“你说这话儿我就放心了,”贾母笑道,“若是有底下什么体面些的奴才们,仗着自己年纪大,敢不尊敬你的,你不好意思摆主子的谱儿,那再来找我,其余的事儿,就不能来麻烦我了,姨妈也在这里头,她刚好可以当个见证。”
薛姨妈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当这个见证的,虽然她不愿意薛蟠追问贾家的事儿,但她也不好过问太多,这家里头里头谁当家的事儿,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外头不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是奇怪,一来大儿子贾赦袭爵,如今是一品将军的爵位在身上,但贾府的当家太太是自己的姐姐王夫人,二来,贾政乃是二儿子,却居住在荣禧堂正房内,贾赦反而住在荣国府东路靠着外头一些的偏院,三来,王熙凤所嫁的贾琏,乃是贾赦之子,却又给贾政这一房料理家务,第四就是而如今正经当家太太不当,却又要叫一个孙儿媳妇来当家。这里头种种不免都透着一股诡异奇怪的意思在里头,薛姨妈虽然有些事儿还算知道,但也不愿意如此就牵扯进去,只是贾母到底是长辈,她也不好退却,硬着头皮说道,“是,老太太说的极是。”
吩咐完了正事儿,史太君又道,“玉儿呢?姑娘们呢?都去了哪里?赶紧都叫进来,怎么一会子都溜了个没影?”
鸳鸯原本伺候在史太君身后,于是连忙出门去找人,到了外头,见到玳瑁预备着献茶上来,于是问:“哥儿姐儿呢?都去那里了?老太太叫呢。”
“都在门外头看花呢,”玳瑁笑道。
许是知道贾母大约议事之后还要叫众人,于是大家伙都没有散去,只是三三两两的在垂花门外头看花,暮色蔼蔼,已经是七月流火的天气,暮色一起,薄雾就慢慢起来,垂花门上灯笼点的通明,但是把外头照的很是清楚,大家都是年轻人,算起来这些人里头,也只是李纨年纪稍大些,其余的这些男男女女都是年纪相差不远,家庭背景也很是相近,不是贾家,就是贾家的亲戚,又都是读书之人,一来二去,大家伙就都熟稔了起来,尤其是贾宝玉,见到又一位姑娘如此清冷绝艳,落落大方,早就痴了,“真不知我贾宝玉何德何能,身边居然有如此钟灵毓秀之天地精灵,真真是可叹可喜!”
于是又和宝钗对过年纪,恰好宝钗比宝玉大一岁,黛玉又比宝钗小一岁,宝钗今年十二,宝玉十一岁,黛玉十岁(罪过,罪过……),算起来,宝玉就叫薛宝钗为“宝姐姐”了。三春里头,探春和宝玉最为默契些,于是也就多和宝钗等人说话,迎春摇着扇子只是在扑流萤,黛玉拿着手帕站在花树下静静得想着心事,惜春只是依偎着李纨,两个人在说着体己话,众人各自有话在谈,又彼此不完全站在一块,其余的人呢?自然还有薛蟠了,薛大官人坐在边上的游廊上,抱着胳膊瞧着眼前这一些,他这时候只恨身边无酒,不可以用此美景下酒,眼前这一幕,良辰美景,美人如玉,说的就是这样的光景吧。
宝玉和宝钗说笑了一阵子,又转过头来找黛玉,见到黛玉站在花树下想着什么,于是走近问:“妹妹在想着什么呢?”
黛玉一惊,嗔道:“你这促狭鬼,倒是吓了我一跳,在那边不是和你的宝姐姐说笑的开心极了?怎么这会子又来闹我了!”
“好妹妹,”宝玉笑道,“宝姐姐刚来,待客之道总是要有些讲究的,这不是见她说了话,就来找你了,你在瞧什么呢?”
黛玉倒是没有在瞧什么,只是想一些心事,见宝玉如此问,却也不好明言,只是说道,“我在瞧这花儿。”
宝玉见到那边半人多高的花树,大大绿油油的的叶子之中有许多大朵白色的花儿,近蒂处微绿,花朵趁着夜色热情洋溢得盛开,走近闻到了浓香馥郁的香味,宝玉乃是富贵闲人一个,如何认得这花,于是大惊小怪道,“这是什么花儿,我却是不认得!”
几个人听到宝玉叫唤,一起走近了过去,众人都说不认得,宝钗是认得,只是她倒是不说,只是和众人一起说道不认得,“这是栀子花,”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身,见到薛蟠徐徐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到了花树前,“刘禹锡诗: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说的就是栀子花。”
“苏州那边都是和茉莉花一起卖的,街上的姑娘们用好听的吴语叫卖:栀子花,茉莉花。江南又称之为‘碰鼻子香’,说明栀子花极香,碰一碰鼻子就沾染上了香味。”
这些人里头惜春最小,听到薛蟠这话,不免就用鼻子碰了碰栀子花,“大嫂子,”她惊讶说道,“果然香的很。”
众人都围着听薛蟠说话,倒是把宝玉放在了一边,特别是黛玉,听着薛蟠说起苏州的事情,神色悠悠,又不知道想到了何处去,这时候宝玉倒是有些不忿了,“这样的花儿也就罢了,如此浓香,毫无品格,难怪往日里头我不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