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就到这吧,我也不能一直犯贱是不是?”
第一章
梁芙第一次见到傅聿城,脑中只晃过古人的两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读书时成绩不好,打小学舞蹈,初中就打定了主意走艺考的道路。那时候正值发育阶段,身体抽条,训练又苦,上课时间全用来补觉了。就上面这两句诗,还是难得没打瞌睡的时候,从语文老师口中听来的。她成绩差,记性却好,觉着这两句话美极了,记了好多年。没曾想在这样一个不期然的午后,替它找到了恰如其分的具体写照。
那年梁家搬新家,在郊区置下一处别墅,地方宽敞,养花养狗都有富余。梁庵道执教多年,秋天刚招进一批研究生,便趁着中秋放假让门下所有生徒到新家一聚。
傅聿城就在其列。
他们这一届招进来四个人,两男两女,顶头还有两届师兄师姐,浩浩荡荡十余人,霸占了驶往郊区的一趟乘客寥落的公交车。
傅聿城靠窗坐,有些晕车,让太阳晒得昏沉欲睡。他本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头靠着晃动的窗玻璃打瞌睡,听见室友蒋琛同师兄师姐聊八卦,求证一桩关于导师女儿的传闻。
“对啊,我导千金确实很漂亮,我们都见过,崇城芭蕾舞团的演员,是不是首席不知道,反正据说圈里也是有名有姓的。”
蒋琛来了兴趣,“她今天在家吗?”
“不知道,看你今天幸运不幸运吧。”
研一新生不如师兄师姐放得开,到了梁家,坐了好一阵都还拘谨,不敢插话多聊,只顾闷头喝茶。
泡茶的是梁老师的夫人章评玉,听说自己做生意的,是个女强人。但外表看起来并不强势,反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章评玉倒是注意到了这四人的窘迫,放下茶壶到对面坐下,同他们寒暄起来。
章评玉说:“小谢和小安是本校法学系的,我是听过的。你们两位是考研进来的?本科在哪个学校?”小谢和小安是指他们同届的另外两位女生。
蒋琛忙说:“我是考进来的,傅聿城是保研的。”
“哦?什么学校?”
“我本科就是一普通一本,傅聿城厉害,他本科江城大学的。”
章评玉笑说:“你也厉害,能考进来不容易。”
这句夸赞迎合了蒋琛一贯的心理,他自认为自己起点低,从刚过一本线的普通学校考入顶尖之列的崇城大学,比保研的傅聿城要难得多。从优秀到更优秀能有什么挑战性?要给他傅聿城这样的起点,他必然不会只满足于崇大,而是要冲击清北。这些话他从未在嘴上明确说过,但这样的心理哪里遮掩得住,平日里神情与言辞之间总有泄露。
傅聿城目光清淡地瞥了蒋琛一眼。
蒋琛接了章评玉话头,转头又逢迎起今日同行的另一位师兄,称是听说该师兄也是考研上来的,而且“二战”,比他更为不易。
章评玉只是笑笑,“进了老梁门下都一样的,他要求严,你们千万不能松懈。当然,死读书也不行,假期到毕业的师兄师姐手底下打打工也是好的。”
言谈正欢,忽听楼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道清脆女声喊道:“妈!你又把我裙子扔哪儿去了!”
章评玉立马起身喝到:“家里今天有客,你怎么这么失礼!”
话音刚落,一人从栏杆上方探出头来往下望。
大家齐齐抬起头去,瞧见传说中的梁家千金只穿一条墨绿色丝绸睡裙,乌黑长发垂落而下,发梢微微弯曲,五官明艳,脸在长发遮出的昏暧光线里显出一种十分古典的美感。
蒋琛眼神都直了,不由自主地“啧”出一声赞叹。
梁小姐手肘撑在扶手上,向着梁庵道身旁那几人打声招呼,笑说:“好久不见了。”
往届学生同她有过来往,虽然年纪比她大,但都叫她一声“师姐”。
“梁师姐,现在才起床?”
“对啊,不像你们课业清闲。”梁小姐笑说,“你们都着了老梁的道,他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想让你们替他这新房子吸收甲醛。”
梁庵道绷起脸来,“阿芙,赶紧换好衣服下来,这么多客人,你懂不懂规矩。”
梁小姐梁芙很快便换好衣服,一条及脚踝的黑色长裙,平底鞋,自楼上逶迤而下之时,所有人都没忍住屏息去瞧。
果真学芭蕾的,气质和身段都是一流。
梁小姐没化妆,头顶上推着一副墨镜,她走过去端起梁庵道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爸,我约了朋友,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约了朋友还起得这么晚。”
“怕什么,他们还能不等我不成。”
梁小姐也没多看他们一眼,放下茶杯就走了。
不过片刻,门口又响起脚步声,“妈,你怎么停的车,把出来的路全给挡死了。”
章评玉说:“谁让你爸昨天回来得晚,不能替我停车。”
“您驾照拿了快有二十年吧?倒车入库有那么难?”
章评玉也不恼,笑问坐在一旁的四人,“你们谁会开车,去帮我挪个车吧。”
傅聿城看了蒋琛一眼,谁知这位一贯凡事不落人后的哥们此刻却哑了火。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似有疑虑。
傅聿城站起身,“师母,我去吧。”
九月秋老虎,门前新栽的蔷薇花让太阳晒得蔫头巴脑。梁芙等在门口,拿手指拨弄着花藤,藤上枯叶簌簌落下。
不过片刻,听见门内有脚步声,抬首看一眼。
人是逆着光的,像道青色的影子,等走到廊下,豁然开朗,拂云拨雾,一切显山露水。
梁芙疑惑,这样风姿清举的人,方才在屋里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
这人抬起头来,梁芙一眼望见他眼底,那两句诗便这般没头没尾地自脑海里蹦出。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无其二,郎艳独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