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惆怅和呆愣,侍卫看着林公公手里头攥着的那方令牌,也连声唱着喏,开了宫门。
初夏的天儿已经有了几分暑气了,马车轱辘行在堪堪能过一架马车的宫道上,方皇后隔着帘子吩咐林公公:“...去仪元殿瞧瞧圣上在不在,若是在就跟圣上说,方将军和信中侯回来了,就这么一句话。”
林公公应承,搭着拂尘,疾步越过马车往前跑。
几百个兵士就留在了内苑二重门那儿,方皇后和行昭一架马车,信中侯一架马车,方祈和行景下了马,一左一右地跟在前头马车旁边。
从二重门穿到仪元殿抄近道,要经过一片人迹罕至的黄杨木林,车轱辘压在叶和草铺成的路上,细细碎碎的响了一路。
“景哥儿是和蒋千户一起来的,幸好没从平西关出境,而是选择了漠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驿站骑着骆驼过来。蒋千户是在我身边用惯了的,跟着记号在西北老林中找着我们一大队人马,一见到我,他便同我说定京城里关于我通敌叛国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梁平恭原先的妹夫还一头撞在仪元殿的柱子上,要死谏...”
“景哥儿活抓了鞑靼主将托合其,如今正被五花大绑在信中侯的马车暗箱里,他是鞑靼的秦王,是鞑靼如今君王的胞弟,同时也是下一任大王的竞争者,我与景哥儿带着兵,先是火攻再等夜袭,景哥儿拿着把大刀杀得红了眼,别人砍他的马腿他便将那人的头一刀砍下来,滚进帐篷里...”
方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响在帘子外面,不似喜堂前那番张牙舞爪。长长的一番话,语气平淡且内敛。
等方祈、行景还有信中侯一进仪元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女眷们就一概不知了,方祈在抓紧时间和方皇后交代,安她的心。
方祈釜底抽薪,犹如丧家之犬被逼得出了关,进了西北老林,就必须干出惊天动力的大事,才能力挽狂澜。
行昭抬眼看了看方皇后沉静的面庞。这是方皇后头一回得到探子来报时,就说出来的猜测,不由得心头敬佩。女人家的眼界若只是拘在了后宅里,那只能眼前一抹黑,思维会变得越来越窄,最后钻进不可挽回的牛角尖里。
方皇后在静静地听,方祈避开其间的险要。只捡了最风光的时候说,他进大周悄无声息,是在避着谁?是谁把他逼得只能带着三百兵士闯出一条血路来的?当时平西关被破是什么样的情形?
一是因为如今在外面,隔墙有耳,他不放心全都说出来,二来嘛...
方皇后再一抬眸。带着坚决和破釜沉舟,轻声打断了方祈的话。
“阿福去了...”
方祈登时僵住话头,钉在原地。
行景愣了三秒。阿福...母亲...去了?!
行景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只听见了这轻轻的四个字,他没看见方皇后的神色,去了?去了是什么意思?他背着行囊和副将疾驰而去的时候,母亲还好好地温声叮咛他就算是春天到了。天气回暖了,也得穿得厚实点...
“母亲去哪儿了?”行景伸手紧紧摁住马车的窗棂。几十天的生死搏斗让他的个性在血与泪中磨去了棱角与冲动,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参加京中的喜宴,阿妩不跟在母亲身边而是跟在皇后身边...
方皇后先抬头让马夫停下来,再扭过头去,嘴唇嗫嚅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行昭小手握了握行景攀在窗棂边的手指头,眼眶发热却语气稳沉,一字一顿:“母亲去世了,三月初七戌时三刻,在正堂的罗汉床上...”
行昭的语气稳极了,可手却在抖。
她在发抖,行景颤得更厉害。
“母亲...母亲是怎么死的...”行景哑着嗓音,手撑在马车上,不让自己倒下。
壮志已酬,器宇轩昂地回来,却听到至亲已亡的消息。
生死之间,他一直在将自己磨成一把刀,刀刃见血封喉,刀背宽厚古拙,这是方祈教他的,更是他在血泊与死亡之中一遍一遍练习会的——可惜闷在泥沼里一天不出声,可以潜伏在草笼里就算有毒蛇和恶蚁沿着他的脚一寸一寸地爬上来也不能动弹,隐忍是刀背,男儿血气是刀刃,他意气风发他前途磊落,可他现在只能拿这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母亲的死亡!
方祈沉着脸从后面一把将行景撑住,余光扫过面色悲戚的妹妹和形容哀伤的外甥女,心知事有蹊跷,只能沉声道:“景哥儿!想想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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