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水。
那个有他的头颅两倍大的巢里面有好多好多白嫩的虫子,而且装着不少又黏稠又甜的液体,这两样吃了都很饱肚子,有强烈满足感。
第一次任季的鼻子为他找到了这样一个蜂巢,任季什么都不知道就上去拨拉,然后被巢里面涌出来的一大群悍勇的大蜂蜇遍全身,肿痛了差不多半个月。可是万分危急之中他掰下来一块巢片,里面是满满的一小格一小格还没化蜂的肥嫩大虫子,味道那个好啊!还有巢片边缘沾上了一点点的粘稠液体,舔了七八遍直至上面干干净净后,任季灵敏的舌头告诉他这也是充满了能量的甜美食物。
于是伤好全了,他又出来寻找了。
一个上好佳的吃货从来不害怕磋磨。
这回是有保护的,身上有泥浆的,虫子看不见的。
任季口水快要滴下来了,他目光发狠,嗖一下冲上去,看准了蜂巢,手脚并用抱住往下拽。嗡的一声,里面的大蜂全都冲出来了。与此同时,灵机发动的任季双脚往树干上拼命一蹬,伴随着喀拉一声,他居然成功地把蜂巢整个掰了下来。
这种大蜂的尾刺相当犀利,刺到任季身上先是刺痛一下,然后任季的皮肤就会以被刺中点为圆心肿起一个大包。正逢阳光普照的好日子,这个巢里的大蜂都出去采蜜了,留守的只有满员的三分之一,这恰好给了任季多一点喘息的时间。
千钧一发中,任季居然只靠双腿立了起来,一大群愤怒的大蜂火力全开的围攻中,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开双手紧紧抱住的蜂巢,抿紧唇拼尽全力撒开双腿往大致安全的方向奔。钻过不少缝隙之后,忽然他冲出了密集的植物圈,然后被溪边一颗浑圆的鹅卵石绊倒,整个人扑进了溪水里面。他一直不肯放手的蜂巢也飞了出去。
呛了几口水挣扎起来,任季终于命好了一回,追着他不放的大蜂都散了。寻了一圈,蜂巢就卡在不远处的溪石中间,一半泡在了水里。
他立刻跳过去把巢上几只不肯走的大蜂消灭掉,然后充满了幸福感地把整个蜂巢抱在怀里,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回全身滚泥浆确实有些效果,被蜇到的地方少了许多。
虽然其实他还是用最蠢的方式花了最多的力气得到了食物。
警惕地想起曾经在溪边被攻击过,任季在立刻进食和回到窝中再进食之间犹豫了一小下,然后谨慎地选择了回窝。
任季的个性里充满了好奇心。无论是观察味道甜蜜的果子从细小到几乎看不见到膨胀式长大、外皮由青变黄到最后可以吃掉,还是观察丛林里一种拳头大的穴居小鼠每天忙忙碌碌地搜寻食物,在各种安全的小洞里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到最后抓住它吃掉,任季都会抱着满满的耐性和专注去观察去等待。
只要肚子不饿,时间总是很多。
随着他一天一天长大,身体的力量一丝一毫地增加,他一边绷紧名为生存的弦、抱着谨慎的态度到处觅食和休憩,一边又在莫可名状的冲动和渴望之下慢慢扩展活动范围。以居住的石洞为中心,他的活动范围在以螺旋形为轨迹逐步放大。
任季又一次又再回到了么么的山洞前。
离他被驱赶时已经差不多三年,他本来早已经忘记了么么的领地在哪个方向。但是他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大了,在学会了给自己弄些伪装比如涂泥层之后,任季能够很安全不受察觉地经过不少对气味十分敏感的野兽领地。
一踏入那只母灰斑豹的领地,他就辨认出了它留在领地各处的气味,那是每只野兽都会作的范围标记,也是为了对外来野兽进行威慑。
那是他生命的头三年啊。虽然对那些时间的清晰记忆非常非常少,但是对充溢了那段时光每个日夜的安心气味任季可能永远不会忘记。与饱足、愉悦和安全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片连绵不绝的模糊印象浮起,任季又有了全身心都似乎被捏到了一起的感觉,他站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掉泪,小小的嘴巴撅得老高。
然后,他看到了么么带着一只小豹子在活动。那只体型和气味都那么熟悉的母豹仍旧是任季记忆中的矫健模样。它懒洋洋地趴在草丛里,吃饱了正在慢条斯理地舔舐清洁自己的毛发。它的披毛浅灰色油光发亮,脊背上散落若干大小不等的深灰斑点,应当很长一段时间内食物都很充足,活动环境也很舒适。
那只小豹子一直绕着母豹身边在撒欢儿玩耍,扑打空中的虫子,在草丛里翻滚追着自己的尾巴咬。母豹自顾自休息,只有在小豹子跑得太远了才会轻描淡写地吼一声,将它喝回来。母豹对待它的态度和方式都和对待任季的方式一模一样。
现在任季更看清楚了,那只幼兽跟么么是如此相似。它们有一样的耳朵,一样的嘴,一样的前腿和后腿。它们四条腿立在地面上奔跑。而他仅仅使用双腿站立的时候越来越多,只因为他确实发现用双腿站着也能够很稳当,并且能空出灵活的双手来做更多的事。
任季近似于偷偷摸摸地举起自己的手,他仔仔细细地看。他伸展开一只手掌,这里有好几个指头,长短不一,他能够很轻巧地把这些指头都展平。他晒得很黑,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毛。么么有很多很多的毛,么么全身都是毛,他用自己的手揪过无数次。他往后挪了一点,把手藏到背后。
还有,他竟然是没有尾巴的。他的背后没有会摇动的、细长的、有力的一条尾巴,而记忆里面,么么无数次用尾巴来教训他,用尾巴轻轻抽打他,用尾巴将他圈在肚子中间睡觉。
这到底为什么?他是一只什么?
任季的人生里,第一次浮起了这个问题。
在这之前,虽然他从来不曾知晓自己是一个什么,但是也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发现自己是一个与么么不同的存在。只不过,他在慢慢成长,他在慢慢学会思考,即使不是现在,也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个问题。
再后来,任季间隔一段时间就会偷偷到么么的领地去看一看。
他看着小豹子慢慢长大,直至已经不能再称为“小”了,它的体型在短短两三次季节轮回里面,长得比么么还要大,当然比任季的体型起码也大了两倍。那是一只雄性生物,任季很轻易地判断出了这一点。
后来这只年青的雄豹离开了么么的领地,任季好奇地缀在后面观察,看着这只豹子在周围游荡了若干时日,直至走出了他的活动范围。
么么赶走了他之外的另一个崽子。任季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不过他确实慢慢变得更淡定了。
虽然没有了么么,他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