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

    小区突然间停水，说是维修，要停一整天。我不得不提两热水瓶上开水间。那个开水间，虽然我一直会路过，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打热水的还真不少，我进去以后感觉有点意外，因为开水间的经营者竟然是一对年逾古稀的老夫妻。老头褐色的脸膛布满岁月的履痕，满头白发，深深浅浅的皱纹里填满煤灰的污垢，一双筋脉虬出的手做起事情来有些微微颤抖。老头上下忙活着，老太太安静地坐在一边，收钱或者倾听老头和顾客们说笑，面带微笑神色安详。她脑后盘着现代人很少看见的发髻，穿着三四十年代的苏州人传统服饰，腰间还围了一个小围兜。

    老头时不时会转过头招呼老太太，老婆子哦！老太太或点头或微笑。在等待的当儿，我说出心中的好奇，我说你们这大年纪了，应该在家享福了，怎么还在经营开水间呀？老太太笑而不答，老头说话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干活对身体好。说完爽朗地笑了。

    我在心里想这对老人的生活一定不容易，可是后来知情人的说辞推翻了我的武断猜测。

    其实这对老人的生活很安定，儿子们都很出息，在大城市里买了房子，曾经想接老两口去城里的，但是他们拒绝了。理由是住惯了一个地方就不想再挪窝了。更何况老头有一份很不错的退休工资，衣食无忧。虽然老头的心脏不是很好，但是老太太手轻脚健，照顾老头绰绰有余。开这个开水间是因为老太太。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老太太突然摔倒了，并且昏迷不醒。虽然抢救过来了，半边身子却失去知觉，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本来就安静的老太太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拒绝外出，拒绝见人，一个人躲在家里暗暗叹气，默默垂泪。老头看在心里急在心里，他说，老婆子，这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慢慢锻炼就会恢复的，还有啊，你要多说话，说话多了，脑子就开动了，脑子一灵活，其他零件就都灵活了。老太太说我都废人了，活着也是个累赘！老头说，我都当了你一辈子累赘了，要是你不在啊，我连双袜子也找不着，别说吃顿热饭了，你照顾了我一辈子了，这会啊是老天特意要让我来照顾你，不过有条件的，等你好了，你还得照顾我。说着老头还冲老太太作了个滑稽的鬼脸。老太太“扑哧”被逗乐了。老头说我想好了，我们来经营一个开水间，这样你就有事情干了，不会觉得闷。老太太说，我这个废人啥也干不了。老头说，谁说干不了？你可以坐在那里帮我收钱啊，还可以拣拣煤啥的。

    于是开水间就开张了，生意还真不错，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老太太也慢慢开朗起来。渐渐的老太太能扶着东西走了，后来可以走好几步了，就算老头出去送水，老太太也能独立照看生意了。生活又回到了和谐安康的氛围。

    我听着真为这对老人家高兴。这个开水间成了我关注的对象，每次经过，我都会刻意地看看这个开水间，看看这对忙碌的老人。看见他们风雨无阻地开着门，心中就会涌现踏实的幸福感。

    可是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发现开水间没有开门，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了我。

    我忙去边上的杂货店打听，杂货店老板告诉我，开水间的老头昨天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我想这个开水间将永远不会开了。但是走过的时候我依然会去关注，我希望那扇大门会再次打开，虽然这样的希望是那样不现实。

    在这样不现实的期盼中过了五天，在五天的消耗中，期盼已经差不多磨尽。也许是出于习惯吧，我还是扭过头看了一眼那个门。天哪！门竟然开着！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进去。

    老太太独自忙碌着，依然是那样的穿着，依然很安静，不同的是，那张脸比以前瘦了很多，皱纹堆积着皱纹，几乎看不清原来的轮廓。我站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人看见我笑了一下。我没话找话吭吭哧哧说，阿婆，你还好吧？我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回答我，因为在我印象里，老太太很少说话。

    还行，老头子走了，我还要好好活下去，让老头子在那边安心。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很柔却透着坚强，她掂一下筛煤的筛子，把不好的拣出来。我说，您一个人打理这个开水间太辛苦了。老人说，不辛苦，这里有老头子的气息，他在陪着我呢。说着老太太深情地看向老头经常呆的地方，笑了一下，两行泪顺着多皱的脸庞蜿蜒而下。

    后来我经常去开水间打水，虽然小区再也没有停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