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觉得自己就是生活的旁观者,每天,他骑着单车,或快或慢地经过一个小胡同。这个时候,天光尚未全亮,远处的草坪上飘动着大团大团的灰雾。偶尔,他会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他们大多数是赶早班,也有的是刚下了夜班。朱林骑着单车,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背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书包,衬托着朱林阴郁的脸色,显得很是沉重的样子。书包的拉链没有拉严实,只拉了一多半,随着单车行走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不断颠簸着,有一几张雪白的纸张从书包里试图要窜出来。但这些,朱林都没有发觉,他只管双手灵巧地把住车把,将一个又行人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每天他都会路过一个早市,早市两旁都是清一色的二层小楼,灰暗色的水泥墙,惨白的瓷砖。一楼是各种商店,二楼则充当了店主的住处。每每经过这里,他都会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蹬着单车,躲避过许多半睡半醒穿着睡衣在街道上走动的男人、女人们。偶尔会有一只野狗,叼着不知名的看不出是骨头还是破鞋的一团脏东西,从他车轮前窜过,惊吓他一身冷汗。甚至有一次,他还看到一个醉鬼,拿着一块半截砖,将一家店铺的门砸得震天响,一边砸,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死娘们你再不给老子开门,老子就将家都给你输光了……”砸了半天,门终于开了,当店铺主人和他的妻子站在醉鬼面前,醉鬼莫名惊诧,用一根摇摇晃晃的手指头指着店主人的脸说:“你,你怎么到我家来睡了?”店主人显得勃然大怒,大声斥责他:“睁开你的猫眼好好看看,这个是我家,你家在还远着呢,再走三家才是你家!”
还有一次,朱林看到一个老头在前面步行,他伛偻着身子,走几步就咳上一声。在他的后背上,扛着一袋子大米,也许是粗心大意,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装大米的口袋破了一个小口,大米哩哩啦啦的洒落一地,远处缀着几只馋嘴的小鸡不停地啄地上的米……当朱林经过那个老头身边时,他本想提醒一下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话没有说出口,却又咽了回去。他闷头继续猛蹬自己的单车,将那个老头抛在了身后。
他觉得自己只是生活的旁观者,他并不喜欢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生活环境,所以,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这个环境中逃脱出来,不再步所有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人的后尘,不再像他们这样,平淡吃喝,平淡生活,直至老死。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他一生所求。
目前,朱林将高考当做改变自己命运的方式。但遗憾的是,他成绩并不算好,尽管他很努力,尽管他也经常熬夜做习题,但他的成绩始终就像烈日下的庄稼,蔫儿吧唧的,从来不曾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
假如这块叫高考的砖敲不开大学的门,对朱林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有着无比清晰的认识。因为从进入高中开始,他爹就不断在他耳边这样唠叨着:“小林子,家里什么活都不让你干,但你可要给老子争面子,考上个好大学,让街坊邻居都看看!要是考不上学,哼,别说老子没有提前告诉你,你就回家跟老子卖海鲜。”
每每想到老爹的这种唠叨,朱林就仿佛嗅到他身上那股终年不散的鱼腥味。为了不和那些死的活的鱼打交道,为了不和这些蠢的笨的人打交道,朱林决定,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全部心思就是学业。
可即使这样,他仍旧学习成绩一般。而且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成绩上不去的原因在哪里。所以,一心要做生活旁观者的朱林,生活得不但不开心,而且很抑郁。
他想起自己昨天那个梦,他梦见自己爬一座无比险峻的高山,身下是万丈的悬崖,他不敢回头,只能往上攀登,攀啊攀啊,可每次都是快到山顶时,他都会因为不堪疲惫而摔落下来,然后就是惊醒,满头大汗……
恍惚中,他觉得前轮胎猛地蹦起,不好,轮胎碾在了一个破瓷碗上,他方向失控,单车歪歪扭扭地向路中心倒去,将他摔倒在路中心上。随后,他听到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一辆紧驰的农用三轮转眼间到了他面前,源自本能的求生能力使得他就地一滚,虽然逃脱了被三轮车懒腰碾过的危险,但一条左腿没有仍旧没有逃过,随后他感觉眼前一黑,一种刺心的痛袭击了他全身——三轮车的轮子碾过了他的左腿,三轮车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呼啸着开过,撇下朱林躺在地上。
很快,引来一大群看热闹的旁观者,就连收破烂的,卖鸡蛋的也都各自结束了自己手中的生意,从远处奔来。以朱林为中心,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林躺在看热闹的旁观者中,陪伴他的是,躺在他旁边地上不断旋转着车轮的单车。朱林忍住痛苦,他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旁观者求助,可却没有人上来拉他一把,在朱林感觉即将休克的瞬间,他觉得很荒诞,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旁观者,终于,被他们旁观了一回。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