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村小代了几年课后,没课代了,男人一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男人跟女人说,不如我们带着娃走出大山,也许有些好日子过。
就这样女人跟着男人带着七岁的男娃走出了大山,随着东进的火车来到了繁华的江南,来到了陈墩镇。男人读报时知道,江南社队办企业兴旺,也许能找到工作。
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夫妻俩白日黑夜在一个陈墩镇上做,去掉吃住,日子仍过得紧巴巴的。
有一回,男人跟车进城卸货,回来说,我们还是进城吧,也许机会多些。
进了城,男人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在眼镜厂打过工的男人觉得眼镜在城里也许好卖。于是做了只扁平的大木板盒子,合起来能背身上,摊开来就是一个小眼镜铺面。很便宜地卖些社队办厂质量检验剔出来的有些瑕疵的眼镜,生意倒也挺好的。女人也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在服装厂打工的女人,竟然在城里看到了好些被人丢弃的布角废料。旺街是麓城里正在形成的一条服装街,全部是前店铺后加工厂,是附近几个省的服装采购基地。密集的服装商铺和加工厂,为沿街的垃圾桶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布角废料,好的已经被回收,稍次的也被人收购了,这些是最次的。即使很次,但仍可换钱。更何况满街的人都忙着做生意,这个机会谁也不屑一顾。最开心的是七岁的娃也看到了机会,满街都是塑料饮料瓶,拾了也能卖钱。
男人在旺街边上的小区里租了一个车库,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又滋润。
一天中午,男人做成了好几宗买卖,心境好,便买了一大包肉包子。满街找女人跟娃,找着女人再找娃。可找来找去,没娃的影子。女人说,娃刚才还在旺街口呢。挨个问街口扫地和做小生意的人,谁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半瘫的老者用含糊不清的话告诉他们,几个小孩追运垃圾车去了。于是,男人跟女人,轮番坐在街口等娃。一直等到天黑路灯亮了,还不见娃的影子。男人焦虑,女人哭。哭,那个伤心劲,路人见了都抹眼泪。就这样一等等了几天。女人等,男人找。找遍所有该找的地方,想遍所有该想的法子,但仍不见娃的影子。男人女人有点绝望了。
男人跟女人说,娃应该是认得回来的路的,我们只要死守着这街口,娃一定会回来的。
男人跟女人轮番守着街口,一守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街口的变化实在是惊人的大,楼造越多越造越高,商铺越做越旺。男人呢,从租街口弄堂口亭子间到租商店的铺面,到自己开店,再到自己买店面,生意越做越大,竟然做成了麓城最大的眼镜商场,拥有好几家连锁店。而女人呢,从拣废布角料开始,进入废旧品收购行业,渐渐做大,垄断了整个街区的布角料回收业务,在郊区买了一大片筑路挖土废弃的低洼地,回填了一些建筑垃圾,搭了一些窝棚,做成了附近最大的垃圾王。公司总部就设在旺街口。
为等娃,男人跟女人,把做生意只看作是等娃的一种方式,不以赚钱为目的,只不亏就可以,不料想,这样做生意倒赢得了声誉,生意竟然越做越大。
为等娃,男人跟女人,特同情带着娃进城找工作的夫妻,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二十多年中,男人跟女人不知招了多少对带娃的夫妻,真心待他们,还拿钱支助他们的孩子读书,每年年底,男人跟女人都要给那些读书读得好的娃发奖金,一发几千几万。每当这时,男人跟女人总是满脸的灿烂。这些人渐渐成了骨干,掏心为企业做事。后来,政府搞城乡统筹建设,要动用女人的废品基地,由开发商在那地上建一个商品住宅小区。女人当年的投入也得到了较大的回报。
为等娃,男人跟女人把所有能聚集的资金都聚集了起来,还跟银行贷了一些款,把旺接口新建的一栋十五层的商业写字楼买了下来。下面五层做了商场,男人跟女人自己经营,商场取名亮亮的家。商场里到处悬挂着娃当年的大幅照片。商场里也收了好些小时候跟爹娘走丢的员工。
有一回,商场里来了一对带着一个男娃的小夫妻。小伙子看着满商场的大照片瞪大了眼睛非常诧异地跟自己的媳妇和娃说,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照片。
这小伙子,原先在村小做了一阵子代课老师,没课代后,一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伙子就跟自己的媳妇说,不如我们带着娃走出大山,当年自己的爹也这样带着他们走出大山的。
就这样媳妇跟着小伙子带着七岁的男娃走出了大山,随着依稀的记忆来到了繁华的江南,找到了当年曾拣过塑料瓶的旺街口。
见小伙子带的娃特像照片上的娃,商场里的员工叫来了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见了娃就叫亮亮。小伙子夫妻特惊讶,问,你们怎么知道娃叫亮亮?男人和女人说,我们的娃就叫亮亮。小伙子说,我小时候就叫亮亮,但领养我的爹娘不让我叫亮亮。
男人和女人问,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爹娘叫啥,小伙子说了,正是男人和女人的大名。男人和女人哭了,说,娃,你终于回来了,你看,这是你的家呀!
小伙子抬头看,巨大的“亮亮之家”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