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湖边削水片

    李楠随支边的爹娘从遥远的新疆回到陈墩镇落户的那年，十二岁。李楠是个旱鸭子，却又特别喜欢玩水。李楠玩水的时候，李楠的爹娘很不放心，整日提心吊胆的。后来，李楠在学校里认识一个好水性的同学，这同学叫大双。大双水性好，能够一口气凫过一条很宽的江，小小年纪还下河救过落水的小孩。就是大双功课不怎么好，老是挨老师的埋汰。李楠愿意跟大双好，大双自然乐意，一有空就陪李楠去湖边玩水。

    陈墩镇边上有个湖，叫淀泖湖。湖面宽，浅滩多。那些浅滩很特别，一走能够走过去半里地，都是很坚实的滩地。滩地上铺满贝壳、螺蛳壳、碎砖、瓦砾、瓷片。听镇上老人说，湖底有沉下去的老街，说是唐朝时的。乡下罱河泥时，总有木井圈、小街面石、瓦片、碎碗盆被罱起来。

    李楠和大双，常常在湖边捡了瓦片削水片。一摔手，瓦片贴在平静的湖面上飞出去。每回，他们总齐声数着瓦片点水的次数，谁点得多，谁就是赢家。大双是从小在湖边玩着长大的玩削水片高手，李楠长进也蛮快的。每回大双略胜一筹，李楠不服输，总是一局局比拼下去。每次回家，总是很晚。

    这当然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的是，在这过去的三十多年日子里，李楠还常常约大双去湖边削水片，一削削出了名堂。李楠从玩水到玩水里的碎瓷片再到开古玩店出售古瓷片饰品，这些年便转身成了镇上排得上号的古玩店老板。两人的友情也一直像相约削水片一样亲密。只是知情人说，李楠虽说喜欢水，还是一直不会游水，有几次掉水里都是大双奋力救起来的。李楠爱碎瓷片，大双为李楠从湖里捞出过多少碎瓷片，已经没法算了。然大双自己无所谓，这自然不关旁人啥事。倒是李楠做了老板后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在大双儿子二俊初中毕业后再也读不成书的时候，伸出手，让二俊在自己的店里做事，每月给一仟六百工资。

    其实，二俊是个愣头青，人高马大然脑子转弯却总是慢那么半拍。这让大双一直提心吊胆，知道是李楠在有意帮他，觉得从小结交了这个削水片朋友，很值。听说二俊在店里总要犯点小错，这让大双心里窝得慌。

    这日，李楠进了一批货，说是人家从海中的大船里捞出来的，难得的好货。李楠知道二俊手重，专门吩咐二俊不要碰货。忙了好一阵，李楠还是发现有一件原先摆在那里的好东西莫名其妙地碎了。店里就三人，他、老婆和二俊。他、老婆都挺小心，没失过手。不是二俊，会是谁呢？

    二俊不认错，说自己没碰过那东西。李楠老婆就心里犯毛了，问二俊，那是我自己弄碎了懒你的？

    李楠忙打圆场，说碎就碎呗，你也没看见二俊碰过，他自然不会承认。

    二俊心里不爽，第二天早上懒在床上不肯上班。大双见二俊懒床不上班知道二俊没好事，便来李楠店里打探。李楠老婆要说啥，李楠不让。越是不让，大双越是心里窝得慌，逼着李楠一定要说出瞒他的事来。李楠被逼没法，只能说了。大双心里自然过意不去，说，李楠，你说个价，我赔。

    李楠说，啥赔不赔的，小孩子有点毛手毛脚很正常的，怪我没吩咐清楚，他还以为是平时不怎么值钱的新东西呢。大双听了，逼得紧，我赔，我一定得赔，得让二俊有个教训，有个记性。

    李楠老婆在一边说，赔是我们李楠不会让二俊赔的。只是二俊老是在店里这么不小心，我们要亏死了，现在生意本来难做，看来要关门了。

    李楠听老婆不阴不阳说话，火了，推她一边说，我跟大双玩水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在我跟大双之间，没你说话的份。

    大双铁着脸说，李楠，你当我朋友，你就说个价，你不说，是看不起我。推让了好久，李楠无奈，只能说，不瞒你大双说，要是其他东西我心里一定不会心疼，但这件东西，确实让我心疼。赔，你也赔不起。实在你过意不去的话，就意思意思。大双追问，到底多少？李楠说，五万，进价，真的，我有底，你意思意思给个小数，五千吧。大双回家取了钱，算把东西赔上。

    李楠接了钱，说了一连串歉意话。说，这样吧，你这件东西也不要取走了，放我这里，我请人做成碎瓷古玩，帮你把钱再赚回来。

    大双说，那怎么行呢？便取走了瞒着老婆藏在衣柜里。只是这件事后，二俊犟牛劲犯了，死也不肯再去李楠店里上班。

    过了一段时间，李楠还约大双去湖边削水片，两人玩得很开心。最开心是那天大双削水片赢了，而李楠在退水位的滩涂上又捡到了一些大双看不懂的宝贝。

    又过了一段时间，镇上来了一位鉴宝专家，好些人都拿出自己密藏的宝贝让专家鉴定，结果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双很想拿出自己藏在衣柜里的碎瓷片，让专家看看。但大双最终止住了自己，他生怕一旦专家说碎瓷片是假的，那他真正亏大了。亏了钱，还失去了自己从小到现在最要好的朋友，那就更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