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灯光再明亮,也没有人看清皇帝坐在观武台里,宫人们扭头看向大祭司的时候,都觉得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个不要脸的……无赖痞子———他脱下了鞋子,光着脚丫子蹲在座位上,头发也没有盘,一身褥衣也没有穿外衫。
两个人说着叶嫣儿从来不知道的事,他们甚至唱起一首古老的歌儿,皇帝高兴起来,伸手抢叶勋手里的肉,叶勋闪过身把剩下的羊肉一口吞进肚子里。
“皇上这次来,到底想和老臣说什么?”叶勋啃着羊骨头上的碎肉,话语突然正经起来。
皇帝和他一样啃着自己手里的羊骨头,他伸出一只手在身上抹了抹然后摸出一个翠玉环,玉环是之前有个碎裂口子的那个,“这个东西给你看看。”
“不要再给我讲你和九王爷的故事了,你喝多了。”叶勋摇摇头不去看,“我也听多了。”
“不不不,我们都没喝多,你酿的酒从来不醉人,我是让你看这个,”皇帝突然摔碎了玉环,里面露出一条血红色的细布条,“好好看看。”
“竟然有这样的事儿?”叶勋看着那条布条上的字,有点惊讶。
“四王爷联合南夏国的人制造大量的盔甲利剑,经过汝阳的时候被无尘发现了,无尘上奏的折子我估计被宰相扣下了,他自己又不能抽身来,谁想到自己却被人诬陷谋反,临死的时候他请玉匠改造了这个翠玉环,把事情写到了自己的血染红的布条上塞了进来,他知道,这枚翠玉环是他和我之间的信物,无论是谁找到都会第一时间呈给我,这么久了,他还是这么傻……”皇帝的声音忽然抽泣起来,他紧紧地攒着翠玉环的碎片,手掌流出血来。
烛光颤抖起来,百里子鸢仍旧没命地挥舞着颜小叙的狼锋刀,大祭司把它手里的羊肉骨头摔在桌子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即便是这样,后悔也晚了,汝阳百里无尘的大军已经被分到各个王爷的旗下了,汝阳没了,百里无尘也死了,皇上年轻时真正的朋友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了,说吧,什么时候,皇上会把我送到神那里和他下棋?”
叶嫣儿的心忽然猛的跳了一下,她看着幽幽烛火里叶勋的眼,里面是烛光照不进去的黑暗。
“就因为只剩下了你,所以拼上我的命,我也会要你活下去,不然,我就太寂寞了啊……”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墩子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听几个王爷的话诛杀九王爷?”
“知道了还问我?”叶勋靠在椅子上满脸痞子气。
“你从来都不说话,叶沁出征前问你的时候,你把自己关在熵阳宫里不出来,谁知道你的意思。”皇帝说。
叶勋没有搭理他而是对着叶嫣儿说,“嫣儿去照顾公主,我和皇上有话说,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了。”
“等等,”皇帝摆了摆手,“嫣儿是下一任的大祭司对吧?”
“是。”叶勋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留下吧,这些话,她可以听。”皇帝招招手,让叶嫣儿坐下来,“我不想子鸢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想让老友的孙女儿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隔阂。”
叶勋怔了一下。
皇帝低着头,然后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小口说,“两年前,一支从南夏出发的商队运送着大量的军需物资从汝阳经过绕着山道朝四王爷驻扎的北军营过去,那个时候百里无尘恰好在打猎发现了这支商队,当时无尘只是平常装扮混进了这支队伍,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和四王爷的谋反之心,大概老四是觉得我们这个国家将来的主人,不该是一个女娃娃吧?九王爷回去后整兵秣马,连续上了很多折子,可是这个时候等来的却是他被诬陷谋反的,老九是个没有心计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孤身上朝的话,肯定会遭到人暗算,可是带兵进帝都,恰恰又认证了他谋反的心,可惜啊,几个王爷居然一条心地要出兵诛杀九王爷。最后九王爷谋反失败,身败名裂。几个王爷分了他的兵和底盘,皆大欢喜,多好。”
“好个瞎子啊!”叶勋忽然大声呵斥了一句,“朝廷早就断了九王爷的粮,军需军需到不齐,他外来要抵抗敌虏,内来要防备朝廷,进退两难,恰恰这个时候自己又被冠上谋反之名,这不是逼着他谋反么?!”
“嗯。”皇帝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过连军需都没有饭都吃不饱的人还在为朝廷死守着边疆,这样的人会谋反么?会么?会是叛贼么?瞎子都知道不会啊!”
“嗯。”皇帝还是低低地应着。
“九王爷斗得过那些人么?觉得你还是个靠山,所以他一直坚持到最后,可是他等来的什么?你钦点的叶大都护的赤羽铁骑的诛杀?要是我,我早就投奔烟江了,九王爷他是愚忠,换我我早就投奔烟江了,而不是像他一样驱散了所有的大军,只率不到三千死士企图帮你扫平叛党。”
叶嫣儿听着听着忽然怔住了,她眼前一黑,当听到爷爷说换他他早反了的时候,她的耳朵里像是有几千几万只苍蝇在嗡嗡乱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