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罗安第一次跟人说这些,跟她姐罗偲都没说的这么详细。包括她最初几次隔门观察周磊,包括周磊订的“制度”,包括他每周来做饭,包括他和周黎的冲突,包括周黎跟她说的那些话。这么一整理,罗安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这些记得这么清晰。
“小安子呐,我不是乱联系,但其实你还是有些想法的吧?”刘子阳一句话没插,听完后认真地说。
罗安皱了眉头。
“咱们认识这么些年了,我也就不客气地直说了。”
罗安哼一声,心想哪次你客气过?
“你是谁?罗安呐!什么时候为别人委屈过自己?还收拾屋子,还给人淘东西,那么听话,你对着人不同你没发现吗?”
“让你说的,好像我挺独似的。”罗安抱怨。
“你以为你不是呢!也就是我吧,能看穿你冷漠的表皮下丰富热情的内心,不顾风雨一路披荆斩棘坚定不移地陪在你身旁,换个人你试试?”
“你该庆幸我晚饭还没吃呢。”要不然隔着屏幕喷你一脸!
“横是你得承认除了我和你姐之外,没别的朋友了吧?不对,你姐还不能算。”
“那又怎么样?”这年头谁敢说自己有多少真正的朋友?有时候朋友这东西有一个就已经很幸运了。
“不怎么样,只是提醒你一下,作为你唯一的朋友,我觉得我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我可以选着打六个点儿吗?”
“随便,反正你承不承认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
“喂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打点儿。”
刘子阳呵呵地笑起来,笑够了说:“你听我说,我觉得你根本就是一直在告诫自己这人不能靠近的对吧?你是先给自己订了个框框,因为他有女朋友所以就先要求自己别喜欢他,但你看你,把关于他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晰,不管你理智上怎么否认,你心里其实已经在接近人家了。”
“才两个月的而已,我又没老年痴呆,怎么可能记不清?”
“那好,你说说,上个月小破孩儿一直在张罗年假出去玩儿的地儿,她后来到底去哪儿了?”
“……小破孩儿离我太远。”
“说不上来就说不上来!掩饰什么?但你记得他跟你说的每句话。”
“哈哈,我都不知道自己记性这么好,还每句话——是你问,然后我自己总结着给你讲的!”
“你看你看,一件事一定是经过反复掂量才会有总结的。”
罗安倒吸一口冷气:“你这么一厢情愿地努力挖掘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有什么意义?为了证明你确实比我更了解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你活得更像个人而已!哪怕是你喜欢谁呢这也是个进步。”
“我哪里不像人了?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他。”
“好吧,不喜欢——你不应该叫骆驼,应该改名叫鸵鸟。”
“刘子阳!你是来聊天的还是来找茬打架的?”
“罗小安!承认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和你说了,有人旺旺我。”
“鸵鸟你就是鸵鸟!我明明没有听见旺旺声!”
罗安不理她,果断关闭视频窗口,然后就盯着桌面发呆。
刘子阳直接发过来一个抖动窗口:有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是种幸福。
一会儿,又发来一条:你得学会走出来。
周磊裹紧大衣走在人行道上,从罗安家出来后就一直这么逛荡着。不想回队里,也没地方可去。
周磊一直自认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和他爸一样在关键时刻能担起一座山。而且这些年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做的很好。
有几个人能和他似的,家里遭如此巨变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不但好好把妹妹养大了,还供她上了大学,马上还要上研究生。
不说她妹妹,就说他自己,又有几个人能和他似的,年纪轻轻前途一片光明?——即使他不经常回去,却也没和兴城断了联系,高中班主任那边,他是经常通电话的。前年在临近市招兵,他还特意回去看了老师一次。老师还没退休,笑起来声若洪钟,在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跟人显摆:这就是周磊。
周磊尽量憨厚地笑着,他知道自己的事儿已经被当成励志实例在学校广为流传了。无论表面如何,他内心深处是很自得的。
可就在今天,他一向认为自己照顾的非常好的妹妹通过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他做的并不好。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让周磊想起了小时候。
周磊爸妈出去打工的时候,周磊都上小学了,也就理所当然的被留在了奶奶身边,只有寒暑假的时候会去爸妈所在的城市,和他们和小妹一起住几天。
周爸爸和周妈妈租的房子还可以,只是地势低洼,一下雨就满院子的水,周妈妈一边哗哗地往外扫水,一边抱怨院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周磊帮着扫水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一摞砖,大小新旧都有,估计是没用的废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周爸爸周妈妈干活去之后,自个忙了一整天,他用那些砖在院子里铺了条小路。
周磊铺这条小路是很不容易的。他第一次没算计好,用三块砖一排,结果没到一半砖就不够用了,而且剩下的还是砖头居多。第二次长了心眼,先把整砖和半块砖分好,匀称着来,又把小路的宽度改成两块砖,可是小路最后还是差了一截,而且砖头有新有旧有大有小,看着也很不好看。第三次,他不但比对了转头的大小,还对比了砖的新旧程度,又把小路的宽度改成一块半砖。等他铺好了,爸妈也回来了。
周爸爸周妈妈惊喜的眼神让他很得意,刚刚两岁的周黎更是把砖路当成了新玩具,手舞足蹈地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一路咯咯地笑。
周磊忙了一天,吃过晚饭就睡了。睡前没上厕所,半夜就给憋醒了。醒了他没动,因为他听见爸妈在办事。作为一个十一二的男孩子,对这事已经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僵硬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周爸爸周妈妈完事后没马上睡,而是聊了会儿天。他们几句话就聊到了搬家的事儿。这时候周磊才知道因为周爸爸的工地换了,他们已经在新工地附近找了房子,连周黎的幼儿园都打听了,这个月住完就搬过去。
“不搬了。”周磊轻声说。
“可是你上工要绕老大个远儿……”
“这算啥。”周磊爸说:“娃孝顺呢!”他的声音里透着得意和飨足。
“嗯,我也舍不得。铺的多好看呐,我走一次都觉得劲儿劲儿地……”
周磊一直到爸妈睡着也没动地方。
爸妈明明在夸他,可也不怎么就那么委屈,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给哭了,一直哭到坚持不住了悄悄爬起来上厕所,上完厕所回来接着哭,直到又睡着。
天早黑了,路灯一排一排亮起,路上的行人一会儿比一会儿少。
周磊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最后在一家家纺店停下来。
这家店临街橱窗的展示床上铺的是红底儿大花棉布套装,周磊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套和这个差不多的背面,红的像火,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印在上头,被周妈妈浆洗的又硬又板正,刚盖到身上有些凉,总要等好一会儿才能暖和过来。
这种花色转了一圈又流行回来了?只是转了一圈儿的人却再也不得见了。
他眼睛盯着橱窗,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狠狠骂自己:周磊,爸爸妈妈早不在了,还想找个被窝哭吗?你真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