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拼搏在当下,不喜欢徘徊流连过去,历史不过是死亡的时间,干枯没有生命的躯体。好像蝉褪下的皮,衰朽脆弱依附在树干上,随着时间风化碎片消散。我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可那天往事浮现时,我才明白长久以来我忽略了一件事,那褪下的皮正是当下生命的源泉。
我抬头盯住天花板上的开着的灯,它们以三个白色花朵的样态延展,磨砂灯罩上旋着几朵娇嫩的粉色树脂玫瑰,我十分喜欢这盏灯,这是里里为我选的,她花了好几个周末,淹没在北京各种灯具城里,最后淘得这盏灯,我因为太喜欢,把它放在卧室里。我坐起身打开灯,白日里,橘色的光线气若游丝,十分微茫的投射出淡黄色的光,光线里缓慢浮动起鹿城的风沙,初看时,那是一团昏黄的混沌,只有极仔细地看进去,才能分辨细致的缓慢沉浮的沙粒,无数个春日下午,我们三个就在这窗外的背景中埋头写作业,笔尖沙沙摩挲纸张,我喜欢专注地写作业,尤其是抄写课文,我抄写的速度节奏均匀律动,完全沉浸于不用动脑子的安静快乐中,里里就常常望着作业本发呆,有时突然扎下头狂写一起,然后又昂着头望着头顶的灯发呆。萧言有时也耐不住探头过来跟我说几句话,这时候我往往不喜欢被打断,总是干燥地敷衍几句。我说,还写作业呢,你们俩聊吧。我丢了他们两个空洞地望着彼此,任由彼此间言语干涩摩擦出冲突,只为了小说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或是一首诗的词句,他们细碎的声音被微小的沙粒磨硌砥砺,成为沙沙的背景声音,这样的声音有时会持续一下午,有时又会突然中止,他们怄了些气,彼此不理会,而大部分时间,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难道,一切变化,是从那时就开始的?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正是当下事情的起因?
我忽地起身,拿起手机拨通了里里的电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冰冷平静,叶里里,今天晚上,你来我家一趟。
叶里里平静地答应了。
叶里里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坐在我对面的沙发时,我有阵子起了冲动,想狠狠抽她一耳光。
“说吧,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凶猛质问。
“很多年前吧,时间长的我们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开什么玩笑,很多年前?啊?那我和萧言呢?我和萧言在一起多少年了,大家都看得到的。你们两个别不要脸,为了自己的罪孽辩护。叶里里,你俩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缺德!你们两个,一个劈腿,一个坑害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乔雪,你冷静点,我和萧言逃避了很久,也就这个问题困惑不解,我们来来去去地想,只能说当年不懂感情,有了这么一场误会。大家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里里说得这么平静,毫无内疚,我气得胸痛,控制不住扑过去狠狠抽了她一耳光,“你们两个混蛋,我结婚的酒店都订好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通知了,你让我怎么见人!”里里措不及防,捂着半边脸坐在沙发里怔了半晌,突然起身盯着我说,“乔雪,这一巴掌算我欠你的,我和萧言真心真意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但是我们两个是真的相爱,这个谁都无法改变,谁也别想改变,我会和萧言结婚,我才不在乎别人。”
她说完摔门出去,我跟着跑出去对她嚷,“叶里里,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叶里里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间,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恶念丛生,冲到阳台上拎起一个纸箱子想从窗户里丢下去砸到里里头上,只看见蓝萧言焦虑地等在楼下踱来踱去,叶里里出了门,他们简单交谈几句,蓝萧言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然后拥抱一下里里,两个人就上车离开了,我身上的力气被抽得一点没有了,软得抬不起这个箱子,更别说扔下去,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车扬长而去。
我瘫在沙发里,脑子里不是自己的痛苦,却是叶美芳风情万种的眼神,她缓慢吐着话语,开头是老乔,后续是对老乔的各种索求,声音娇娜魅惑,我爸就在这话语中痴迷微笑,而我妈则在一旁痴肥憨笑,这场景再次激发多年累积的痛苦和仇恨,旧伤再次崩裂流血,提示我这么多年来发奋图强,要做众人艳羡的女人的源头即在这血泊中。
但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经过那么多努力,轻易就被叶里里打败,我闭上眼,痛苦流泪,我不会输的,我说,因为我不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