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异常的孤独,似乎没有人在意过我的存在。我已经很少能见到赵月了,陈亮也见不了几次。白天陈阿姨他们都去上班后,只剩下我自己和这栋老房子。阳台上那个罩子早已经腐烂不堪被扔掉,我的窝棚搭建在前院厨房的外面,我在这个大院子里度过了很多单调的时光,前院太小太吵闹,后院则更安静一些。无聊的时候我便趴在后院看着下面那条清水河,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只连楼梯都怕不上去的弱小的动物,我有着健壮的身躯和锐利的牙齿以及灵敏的嗅觉和洞察力。清水河也跟以前有了不同,她似乎不再清澈透明了,我也似乎可以看见她满是伤痕的躯体和沉默时的哀伤感。再也没有人在河里钓鱼了,因为河里几乎没有鱼;再没有人在河里游泳了,因为河水已经变得臭不可闻。
清水镇中学最近些年的考试成绩逐渐提高,在县里的影响力也在慢慢变大,教育局给镇中学增加了人员编制也扩大了学校规模,这些对于清水镇中学来说都是极大的鼓舞。
开学后就又有几位新招聘的年轻教师和转调的几位教师来学校报道,这几年随着学生人数的增加学校每年都会接受教委安排下来的教职人员。让赵国民副校长颇感意外的是今年这一批转调人员里面有一个是他以前的同学。他送儿子上大学报道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刚刚进校园不久,迎面就走来一个中年妇女老远就冲着他笑,起初他还以为是她跟自己身后的人打招呼所以就没在意,等到走近一点的时候女人竟然在他面前粘住了。
“怎么?当了校长就不认识我了?”
赵国民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妇人来:中等的个头脚上穿着一双半高跟的白色凉鞋,黑色的裙子配着一件缀有粉红色小花打底的白色短袖衬衣;头发在脑后束了发髻,刘海遮住了额头;脸上显得很白净,但也可以看得出额头上已经有一些微微的皱纹,眼角上也有一丝浅浅的皱纹的痕迹,但被一副黑边框的眼睛遮住倒也不容易发现,透过镜框可以看见女人又大又圆的眼睛。
女人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赵国民看着这双眼睛才恍然大悟:“怎么是你啊!这么多年不见,你不喊我我都认不出你来!你怎么会在这?”
女人哈哈大笑:“怎么?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学校是你家我不能来了吗?”
“呵呵,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来这有事呢?我老早听人说你在县里安家落户,怎么?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了,是不是当了领导下乡体察民情哩。”赵国民难得遇见熟人老同学,自从他来了镇中学教书以后也很少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只是出去开会或是公干倒也能碰见几个。
“你这个校长是怎么当得,你的下属来这报到好几天了你还不知道吗。我说怎么老是看不见你人影,合着当了领导都不来学校上班了。”
“哪有的事,我这几天有点事,儿子上大学我送他去学校了,所以耽误了几天。原来你是转调过来的啊!欢迎欢迎!”说着赵国民便伸手要跟她握手。两人站在校门口有说有笑,上早读的学生们也一路说着笑着鱼贯而入,又是一个艳阳天。
这位新来的女教师叫胡娟,当年毕业后他们各自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学校,赵国民进了清水镇中学当了教师,胡娟则是分到了县城城关的中学。这些年他们两没见过面,只是在各自遇见的同学中偶尔能听见一些其他同学的消息。赵国民早先听说胡娟在县城嫁了人,男的据说还是什么单位领导的儿子,之后的事就很少再听过,时间久了也就有所淡忘,却不曾想今天遇上了,他只是好奇和纳闷她放着在县城好好的学校不呆跑到乡下的学校来做什么。
他和胡娟原先是同一个镇上出去的学生,两人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处的也好,不过那年月的人没有现在人思想开放,即便是同学之间互相爱慕也不好意思明说,原本赵国民长得就不错,高瘦的身材端正的五官,胡娟当时也是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样活泼可爱,特别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像会唱歌一样,任谁看一眼都会不自觉的微笑起来。两人因为都是来自同一个镇上的关系所以常常去学校或是回家都是结伴的,因此相互之间也比一般人更容易接近亲密一点,长此以往日久生情,两人心里便对彼此心生爱慕。赵国民原本想等到毕业以后认认真真的找胡娟谈一次或是给她写封信把自己的心里话彻底说一遍,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竟被学校提前分到了清水镇中学来了。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接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寒假春节,他连跟同学告别的话都没说上就打着铺盖卷来了清水镇,他自己原先的老家已经一无所有,他一走就空空的只剩下一间茅草屋了。等到毕业的时候他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却没找到胡娟,后来在女同学那打听到胡娟也被分到别的学校去了。就这样,两个人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等到有了彼此的消息的时候,两人的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
他和胡娟的关系陈阿姨也是知道的,那时候陈阿姨对他也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她便用火一般的炙热感化了他渴望被关怀疼爱的心灵。跟胡娟相比当时的陈阿姨显得热情奔放,如果说把胡娟比作是院子里的金银花,那陈阿姨在他眼里就是漫山的映山红。没多久,在当时的林校长的撮合下两个人便结下了连理枝一直相伴到今日。陈阿姨听完他们之间的事以后便紧紧的抱住了他说不在乎他以前喜欢过谁,但以后她一定跟他好好的过日子相夫教子给他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毕竟赵国民跟胡娟没有正式的谈过,两个人之间也不过是朦胧的情感还没萌芽就被社会的洪流冲散直至消逝无踪。
当时赵国民因为家庭的因素耽误了几年上学时间,在班上也比同班的同学都要大好几岁,赵国民细细一算已经毕业整整二十三年,自己现在竟然都四十七岁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初那消瘦的模样,如今却有点大腹便便。而这一切的改变竟是在他不曾留意的时候默无声息的发生的,二十三年回忆起来似乎很久远,但又似乎是在昨夜的梦里。时间过的真快!人们老的也很快,一个不留神,白发都已爬上了后脑勺而人们却不曾在意。
回家吃晚饭的时候赵国民说起了在学校遇见胡娟的事,陈阿姨起先没在意还以为只是丈夫以前的同学,后来一直到晚上睡觉后才突然想了起来这个胡娟到底是谁,难怪她一开始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点耳熟,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下全都回忆起来反而使得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夜渐深渐凉,人愈想愈多。
第二天陈阿姨上班的时候便开始留意起这个新调来的女教师了,不过让她遗憾的是胡娟并不去食堂吃饭而是自己做饭吃。但是她从别人那里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这个女人的一些粗浅的情况也仅限于来本校以后,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所以她想看看这个胡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仅在第二天的下午陈阿姨就在校园里的路上遇见了胡娟,当时胡娟手里拿着书准备去上课,陈阿姨正好去学校总务处刚刚出来就碰上了。她打量着胡娟的背影,估摸着这位中年女教师可能就是丈夫的老同学,索性她便单刀直入的杀上前去。
“是胡老师吗?”
“呃……你是?”胡娟并不知道赵国民的老婆就是学校的教职工,她有点疑惑的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人,单从服饰装扮上看也不像是学校的教务人员,前几天学校开教师会议她映像中也没见过。
陈阿姨笑着迎上来。她这才仔细的打量起着胡娟,并在心里潜意识里把她跟自己对比起来:“她穿着高跟鞋身材比自己要显得高挑,而且还比自己瘦;她穿着一套职业裙装,给人感觉就像是城里来的人,自己现在穿着学校发的涤纱卡短袖工作服,脏兮兮的还土里土气,即便是换下生活装也没法跟她比;她的皮肤洁白还有光泽根本就不像是个做过重活粗活的人,整个人看起来也显得苗条匀称,从背后看估计也没人看得出有多大年纪,就算是正面看也不像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而自己呢……”陈阿姨已经不敢再作比较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一样可以胜过这个女人。
“噢!国民是我爱人,他前两天跟我说起你,我刚刚看见你在前面走,心里就觉得应该是你不会错,所以就打个招呼问问看,没想到还真是的。”
“嫂子,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呢?你不说我都不认得呢,我这还得去上课,要不回头有空我去家里看你去。”胡娟觉得有点突然,怎么赵国民的老婆会出现在这里。
“没事,来日方长。我在食堂做事,你有空就过来玩,你去上课吧,我也得去做事情了。有空去家里坐坐呵!”说罢两人便挥手道了别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晚上回家陈阿姨便把遇见胡娟这事说了,然后还不住的夸胡娟年轻漂亮还有气质,接着便是不住的埋怨自己越来越老。赵校长根本没理他这茬话,自己到一旁看自己的电视新闻了。陈阿姨也不知道丈夫会怎么想,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厚道,丈夫对她和这个家一直都是很好的,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或许是自己太多心敏感了,她便安慰自己想若是丈夫不跟自己说那些,她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以前的事呢?这样一来她心里便好过了许多,对胡娟的那份敌意顿时消除了许多,接着跟往常一样去做那些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了。
夜晚的天空漆黑一片,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透过灯光我看见围墙上布满了常青藤的枝叶,它们蔓延在围墙上,有的已经伸展爬到了楼房的山墙墙壁上,夜风吹的叶子沙沙作响。
街上的路灯依旧昏暗,有几盏早就不能亮了,但没有人去理会。
街上的老鼠也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街上的夜晚比以前稍许热闹了些,男男女女们有时候会玩到深夜才回来。
街上间或的传来阵阵犬吠声,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想起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来,当然,我也会想念我的母亲—大黄。我从离开那个院子的窝棚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再见过她,我很少有出去的机会,大多数的白天我便独自徘徊在前后院中,即便家里有人的时候前院的门依旧是关起来的,这也是我心中无法逾越的障碍。每次一出那个院门我便会觉得很失落同时也觉得没有安全感,但只要一回到门内我又如同往日一般无二,这种奇异的现象让我很迷茫。其实,我明明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但却始终走不出那心头的纠葛与疑惑。也只有在赵月和陈亮带着我的时候我才敢紧随其后去见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