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而陈宝选、崔彦及余者共七人,违禁之罪虽免,然偷窃罪名成立,依朝廷律例,窃十贯以上者杖杀!涉案耕牛其价已过其数。”
曹正、大堂上的郑茂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胡栾者续道:
“先帝方逝,新皇初立,依例而赦天下,偷窃乃处减罪之刑。故陈宝选崔彦二人,当判杖四十,兼黥刺流配河东边地,其余从犯笞三十,流八百里。”
胡栾者又看一眼张庆:“朝廷律法于情理所系,陈宝选等七人乃饥之所迫,尚属情有可原,减刑亦合天理人道。张庆,尔乃奸商,依律罪加一等!判绞监候!”
刚刚醒转的张庆立马又晕了过去。
对承远这种现代人看来,这个张庆虽然并不可怜,但倒卖点牛皮就被宰掉绝对是野蛮司法了,然而毕竟身在五代十国中刑法最苛的后汉,胡栾者的判罚可以说非常仁慈了。
身旁的史判官写好了判决书,递给郑茂,而郑茂却愣在座位上不敢伸手。
眼见崔彦、陈宝选纷纷认罪,郑茂知道,如果自己按下附署的印记后,便意味着马步院、节度使牙的刘晏僧都认可了胡刺史的判决,不能改变了。郑茂夹在节度使和刺史之间,实在为难。正犹豫间,堂下忽然响起一声浑厚的话语:
“阿弥陀佛,小僧现有一言,倒想问问刺史公。”
承远踮着脚望去,却是刚刚打暗号的那个和尚终于不再沉默。
该跳出来的迟早还是要跳出来。
与被煽动而来的乡民们不同,这个人既然是幕后之一,看来自恃官府原本不敢把他怎么样,团练使的军队到达后没有冲上去大杀而特杀,已经使那僧人能够彻底确认这一点。
那僧人见胡栾者并不接自己的话,却也并未闭上嘴:
“小僧想问,这些案犯所盗之耕牛虽然作宗庙之用,然而除那皮商外,这些饥民偷盗时并不明内情,故而将心而论,违禁之罪实在难以免却。诸位,小僧之言是否有理,大家自作评判。”
和尚再次双掌合十,旁边的某些民众见了这个暗号纷纷大叫起来:
“大师说的没错。”
“对,其心可诛!罪不可免!”
那和尚又道:“刚刚到来的这位团练军爷射来之物,想来乃节度使将令,可否请胡刺史当堂宣读?”
胡栾者注视着那和尚的双目,这僧人的双眼明亮而深邃,犹如湖水,神情貌似温柔几乎无男子之气,然而吐出的话语却字字犹如利刃,听来竟是非要这八个人人头落地不可了。此刻他也只好张口:
“此书确为节使所递,然而上面并无节度使衙门的公文印信,故而绝非什么指令,不过乃一私信尔,不论于公于私,请恕本使并无宣读之必要。”
“官府的事我们当然无权过问。然我寺庙的产业皆不在衙门户籍中记录,倘使此例一开,谁家想吃肉便去夺寺里的田产,逮到了便自称屠之取皮以供军用,那不是反了么?此例若开,我伏牛山七十二盘永无宁日矣,胡刺史怎能以妇人之仁而乱国家法度?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前面拿锄头的乡民都是寺院以银钱雇来的,甚至有些是寺庙田产之下的职业打手,他们当然纷纷轰然称是,又端起手中的农具向前面涌。
对面带刀的十几个衙役初时之所以能够抵挡,是因为援军将至,心中有些盼头,故而能够凝神以对。现在救兵到了却愣在那里没有支援的意思,故而他们士气已泄,有些难以应付了。
曹正站在二重门前骑虎难下,他心想:“胡栾者阿胡栾者,刘晏僧已给了你条子,你居然依旧我行我素,平日里你面对节使时从来都没这个胆子,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士兵们皆乃跃跃欲试之状,自己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冲上去刀剑齐加,然而仓促间加剧与寺产势力的冲突,这究竟会造成什么后续发展实在殊难料想。
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脸沮丧灰头土脸的大胡子裘二虎子,曹正心中一动,自己带兵到衙门口的时候,已听裘二报过丢了承远的事,当时自己只气得狠狠踹了裘二一脚。
此时他远远望见承远那显眼的一头板寸,把心一横:“要解这个乱局也只有一个法子:把事情搅得更乱点,看看大家谁怕谁。”
曹正挺胸昂首猛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气力大吼一声:
“奎星斗何在!”
作者按:
屠牛案的记载见于五代史《刘重进传》,至于乱民冲入官署以及幕后有寺产僧人操纵则是作者编排。然而大家千万不可小觑了庙产势力,唐末五代时,寺院拥有的土地存量非常惊人,他们占有大量的佃农、奴婢以及打手,又不为国家课征赋税,因此在地方持有的土地都是具有收益的良好资产,五代连年征战,败军溃散的乱兵也往往被寺产收拢沦为佃农和打手。
寺产势力在中央也拥有有力的后台,比如乾祐年的李太后,甚至后来的大将石守信等等。因此地方政府有时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直到周世宗柴荣登基,才真正意义上打击了寺产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