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韩循在一旁听着却只觉得手脚冰凉,因心中惊骇到了极点,此前那些许的旖旎之念自是早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打从听得那女子一声“左郎”之后,就似有一道惊雷当空将他劈醒,韩循浑噩半晌才终于恍然明白自己早前的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他脑中一阵一阵的轰鸣不绝,全身血液更是几乎被冰冻了一般,仿佛已不能流动。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死了。
然而他又分明还活得好好的,也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却宁愿自己是死了!
或者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那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女子就幽幽叹息起来:“再如何清净无垢,自体生香又如何?今日芳华仍在,明朝却也终究逃不脱黄土一抔的命运。这是天命,谁又能改呢?”
男子顿生痛楚:“琳娘,你莫要胡思乱想!总会、总会有法子的!”
“左郎……”女子低柔一唤,“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你与我不同,我不该妄想,然而人心不足,我从前只想与你白头偕老,后来又想与你长生相伴,此番种种,只愿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我又如何能够自控?左郎,我若是先你而去了,留你一个孤零零在世上,便是仙寿千载又有什么趣味呢?”说到后来,声音哀婉,几乎便要伤痛得哭出来了一般。
韩循在旁边听得却半点也不觉得感动,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仿佛想了很多,一时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能想。他僵硬地站在原处,甚至就要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一只空壳,一具死尸。然而他现在偏偏又还活着,所以他是活死人,是行尸走肉,总之,他不是他自己!
那左郎只是柔声安抚:“琳娘,我不会让你一人独去的,你一个人先走,谁又知道黄泉之下有多凄冷,我又怎么能放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人独去的,你放心,你放心……”
女子却似是从他言语中听出不祥之意,顿又惊慌起来:“左郎,你不是要做傻事吧?你想做什么?不行,我不许!”她一惊之后又忙忙道,“左郎,我不想长生了,活那么久,太久了人都要不好看啦,我才不要呢!我是渔阳郡主,不!我是渔阳公主,大唐天子恭宗皇帝之女,是帝女真凤,我无时无刻不是美丽的,是不是?是不是左郎?”
男子只是柔声道:“是,我的琳娘是帝女,是真凤,当然是美丽的,你又如何能不美?”
“那便让我在最美丽的时候去了罢,永远也不要让我有老去的那一天,好不好?”女子轻轻一叹,幽幽哀求,“左郎,让我在最美丽的时候去了罢,不要将我葬入土中,我要一座北海玄玉棺,你便将我镇在棺中,从此以后我都常伴在你身边,我们再不分离……”
“不要说了!”男子忽然低吼一声,空气里一时静默。
半晌,男子方才叹道:“琳娘,我已是人仙,以你如今的状况要再留下我的血脉实在是太难,我……还是去将阿循寻回来罢!”
女子道:“还是不去寻了罢,左郎,我知道阿循是不愿的,我也不能忍心那样待他。毕竟、毕竟你我相逢半生,也只得锦堂一个骨肉,锦堂这辈子又注定了只能有阿循一个孩儿,他便是你我血脉的唯一延续,我又怎能逼他太过?况且,你那法子……”
“真傻,我的琳娘真傻!”男子又是一叹,语气却淡漠起来,“阿循还年轻,他要生几个不能生?他没有仙根,我为他寻的婚事已经是所能为他谋得的最好的了。待他生下几个有仙根的孩儿,我既能有法子为你续命,又如何不能为他续命?甚至为他造出仙根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也是我唯一的孙儿,我焉有不疼他的?”
“他也是我唯一的孙儿,我焉有不疼他的?”
“他也是我唯一的孙儿……”
“他也是……”
“他……”
无数的话语听过又去了,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活死人的韩循却猛地一个激灵,就又“活”了过来。
他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一句话,一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一时又生出几分绝望的恍然。
到最后,他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不停念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霎那间心脏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捏成了无数片,说不清的痛苦难堪与愤怒近乎将他淹没,以至于当后来李琳再度说出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时,他竟只觉麻木,而不再有震惊了。
李琳迟疑着,犹豫着,仿佛是在反对般,终又说道:“左郎,阿循的孩子也是我们的重孙子,你那秘法,只怕……”左平不在意道:“只要阿循还在,多少个重孙子不能有?况且也不过是取他们一点精血而已,也不会完全断送他们的仙根,往后我自会想法子帮他们养回来……”听到这里,韩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寒意与愤怒,脚下忽就一个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