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于成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的不信命。这固然是主要原因之一,却不是全部。
韩素永远忘不了当初薛家来人趾高气昂踏入将军府时,祖父怒声质问,却被一击重伤的那一幕。
对方只说失手,过后又是延医,又是问药,可韩重希到底年纪不轻,再加上曾经在战场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各种暗伤,至此一夕爆发,最后竟在忽忽三五日间,便即撒手人寰。
如果不是祖父临终前再三叮嘱不可复仇,韩素当时就会想办法去寻那薛家晦气。
韩重希去后,将军府便由韩老夫人当家。
韩老夫人乃是先皇亲封的渔阳郡主,虽为韩重希继室,可到底身份摆在那里,论其尊贵,实则还要高于韩重希原配。韩素的父亲却是原配所出,因而算起来,渔阳郡主乃是韩素的继祖母。
这位韩老夫人因为各种原因,与韩素非但感情不深,反而深有嫌隙。
韩重希去后,薛家来人,口称要给韩家以补偿,实际上却高高在上宛如施舍般要求韩素委身薛书阳为妾。
当时韩老夫人一口应诺,韩素却是再也忍耐不下去。
韩重希尸骨未寒,薛家就敢来人强纳韩家的嫡长孙女,韩老夫人可以欢天喜地相迎,韩素却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这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尊严!这也不仅仅是关乎到她个人的尊严,还关乎她的祖父!
至此,忍无可忍,勿需再忍!
韩素再没有犹豫,收拾行囊便悄然离家。
再不走的话,她相信以韩老夫人的手段,比如说将她绑起来,以一顶小轿抬入薛家这种事情,韩老夫人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韩素和祖父之间其实还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韩重希带她上过战场。
是真正的战场,旌旗连云,马革裹尸的那种。
韩素也曾上阵杀敌,因而她的的确确不是寻常弱女子。
自古沙场多豪杰,我今孤剑指苍天。
从前无人能够做到,不代表后来人就一定不可以。
韩素人在路上,踏遍千山,她坚持茹素,默默为祖父守孝,终于在第二十七个月上头来到了碧梧山。这是难得的机缘,苍先生虽然口称自己只会粗浅功夫,实际上他武道修为深厚,功力之高早已踏入先天。他引导韩素,高屋建瓴,帮助她打下了深厚的武学基础,也使她知道,这世上除了仙根入道,也还有以武入道之说!
她感激苍先生,如果苍先生仔细询问,韩素凡有所知都不会有丝毫隐瞒,而他既然没有追问,那有些事情她也不会主动拿出来说。
不说,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来博取同情罢了。
韩素携剑而去,目标直指西京长安。
她离家十二年,虽然那个家中已经没有了她所牵挂的人,可她还是要回去看看。
韩老夫人嫁于韩重希后,也曾育有两子。韩素与这两位叔父纵然亲缘不厚,但血脉关系摆在那里,韩家终归是由他们继承,韩素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在那里。
碧梧山位于天之东南,韩素要北上,最佳路线便是先走陆路到余杭,再从余杭转水路,如此可沿江南运河至山阳,过淮水而转通济渠,再经黄河入广通渠,直达长安。
毕竟是女儿身,孤身上路多有不便,韩素索性做了男装打扮。头戴黑幞头,身穿圆领袍,足踏乌皮靴,腰系织锦带,再加上她面色匀净如玉,气质沉静凛然,俨然便是一副江湖游侠儿的模样。
她步行半日,先到乡村人家补充了些食水,借宿过一夜后,又在乡野间行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傍晚时分方才来到杭城。
此刻斜阳西垂,暮色入城,许多人家已经早早点起了灯火,城中喧闹顷刻入耳。
韩素站在街道上,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与这喧嚣世间格格不入的冷清风华。
她举步缓行,有时停驻。
街上有摊贩的叫卖声,有顽童的打闹声,有三姑六婆叽叽咕咕家里长短的议论声,还有各种可归类或不可归类的声音。
韩素转过了几条街,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灯火几乎已经照亮了整座杭城。左近就有邸店,她便随意选了一家,欲待投宿一宿。
邸店的伙计堆着笑脸迎上来,开口便道:“郎君这是用餐还是投宿哪?用餐的话我们这里杭城各大名菜都有,这要是投宿呢,可不巧只剩两间黄字房了。”
时下风气开放,多有女子着男装,这店伙计原是见多识广,本不至于辨认不出男女来。可韩素原就出身贵族,后历经磨难,十年练剑,更是一身气势,店伙计甚至不敢对她多加打量,自然就下意识将她认作了男子。
韩素点了点头:“一间,随意即可。”
她随手抛出一小块金饼子,店小二扬手接住,高声唱报:“黄字十七号,一间!”
那边掌柜的正登记着,一阵悠悠荡荡的歌声却忽然响起,恍惚似天外而来,竟不知传入何方。
“秋夜长,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层城绮阁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