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他已经走了,我再费多少心思装扮,又能给谁看?”
竹息微一沉默,向竹语招一招手,示意竹语取走妆奁盒,复又轻轻叹息:“太后娘娘,您还有皇上。”
朱成璧微微侧目,朱红雕花窗台的斜下方,摆着一只碗莲,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竹息低低道:“这是六王爷吩咐花房培育了送来的,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
“玄清?”朱成璧紧锁的柳眉徐徐展开,“是了,上个月他来跟哀家请安,哀家不过提了一句喜爱碗莲,他就这样记在了心上。”
朱成璧忽而一笑,伸手拢一拢那小巧的碗莲,伴随着清香弥荡萦绕,却是内心里绵生出的汹涌不尽的感叹与怅惘:“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怨恨舒贵妃吗?并不是为了先帝的宠爱,而是因为,她做到了这宫中无数女子倾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她获得了一个男人几乎完整的爱。先帝走后,她在安栖观,可以时时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而我呢,余生,只会怨恨自己。”
朱成璧紧紧闭着眼睛,昔日夏梦娴的话语犹在耳畔激荡:“这世间的女子,从来都不以权力定输赢!你赢了帝位,输了丈夫的心,那你依然是输!紫奥城的妃嫔,没有谁能赢过阮嫣然!”
彼时的自己,还曾天真地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在意弈澹,只要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太后,就能与奕渮朝夕相处,就能一点一点弥补失去的往昔。只可惜,如今,却是自己生生断送了仅存的温暖与念想。
爱情与权势,于紫奥城的女子,都是盛放在心尖上的花,一朵惊艳了似水浮生,一朵璀璨了似锦年华。但是,朱成璧分明觉得,自己曾拥有的,如今却已全部失去了,就仿佛原本的千里沃土,骤然失去了地下泉的滋润,龟裂成一道又一道的干涸。
怔忪的瞬间,又一道炫目的闪电击破沉郁的黑夜,朱成璧一个恍惚,似是看到了钱小仪扭曲的面容,她的笑声如暮色时分夜枭凄厉的鸣叫:“朱成璧啊!你贵为太后又如何?紫奥城的女子,没有谁能赢!你等着!你等着!你必有一日,活着还不如死!还不如死!”
泪水,如决堤一般,再度汹涌而出,眼角如有芒刺狠烈地扎着,喉咙亦是酸辣辣的,仿佛有什么在狠狠地咬啮。
朱成璧失魂落魄地起身,却撞到竹息身上,她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强烈的痛悔,无处倾诉。
竹息紧紧拥住朱成璧,亦是泪水潸然:“太后娘娘,该过去的都会过去,您不能总是沉浸在伤悲中……”
朱成璧张惶地挣开竹息,颤颤地伸出手,她似是要握住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握不住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的眼睛怎么了!”
乾元三年的八月下旬,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日复一日的暴雨之中,十数日未见阳光。
朱成璧的膝盖,每一日都痛得钻心,每每玄凌、朱柔则、朱宜修等问起,竹息也只是叹息:“昔年废后与玉厄夫人联手折辱,令太后娘娘跪在暴雨中,自那时起,太后娘娘的膝盖就落下旧疾,每到阴雨天气,总是这样。”
是了,纵然心知肚明,竹息也万万不会提到“新疾旧病”四个字,奕渮在朝堂上赐高珩廷杖之刑,朱成璧从凤座之上失足滚落台阶,原本就不太好的膝盖伤得更重了。
让玄凌愈加担忧的是,朱成璧的眼睛也不大好了,三尺开外,就看得不大分明,问起刘太医与孟太医,也只说是日日夜夜操劳过度,伤了眼睛,只能斟酌着用药、慢慢调理。
于是,八月末的时候,玄凌与朱柔则冒雨前往太庙,专程为朱成璧祈福。
从八月十五开始的新一轮政治地震,比起博陵侯一党、夏氏一党与西亭党的倒台,更是惊心动魄,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堂上空出来的官职竟达到大半之数,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弹劾为摄政王的党羽,遭遇灭顶之灾。
而孙传宗谋害萧竹筠的罪名,又被按回到赵全心的头上,他的骸骨亦被移出乱葬岗,随同移出的,还有徐孚敬父子。
庞大的平反昭雪工作,亦就此展开。
自从玄凌登基以来,有关朱成璧与摄政王颇暧昧的流言始终是不绝于耳。自从朱成璧手刃摄政王,更雷厉风行夺回政权,又一鼓作气诛尽摄政王所有的党羽以来。流言便不攻自破,世人皆赞朱成璧为女中豪杰,巾帼之姿远远弃世间须眉于足下。
乾元三年九月初一,绵连十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止,晴日艳好,朱成璧的膝盖旧疾与眼疾亦有所好转。
九月初二,傅宛汀来到颐宁宫向朱成璧辞别。
朱成璧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着一袭轻罗长裙,以一只素雅的玉簪挽住青丝,俯首帖耳,平静道:“嫔妾想去甘露寺,终身为尼,替太后娘娘,替皇上,替大周祈求福音。”
朱成璧默然不语,片刻后,轻轻颔首。
这场变故,改变了太多太多人的轨迹,朱成璧怔怔望着傅宛汀一步一步离去,惶然觉得,牵扯进来的人,根本没有赢家。身在紫奥城,身在京城,要比,就只能比谁输得尽量少一些。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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