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劲了,咱们就去找狗剩报仇!”
赵勇下意识地捂住胯下,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害怕!”
赵兵屈指给了他一个爆栗,恶狠狠地道:“怕个啥?我有法子让狗剩不找大人,连个屁都不放!”
“真的?”赵勇的眼睛亮了。他跟赵兵打遍班级无敌手,却偏偏在堂弟身上栽了大跟头,自然是极不服气。这会儿听赵兵说得如此肯定,不由跃跃欲试——只要没人来割雀雀,狗剩算得了啥?!
“你就等着把他往死里揍吧!”赵兵远远望向家中透出的灯光,挥了挥拳头。
此刻赵白城正躺在小屋的床上,那条满是破洞的薄被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绽开的棉絮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的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着,比母体中的婴儿睡得更沉。随着日头西落,狭小的气窗如同拉上了并不存在的窗帘,光与暗的界限从床脚缓缓推移,阴影逐渐将他笼罩。
悄然间,他的右手尾指动了动,嘴里也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梦呓。
那只指头又抽搐了一下,跟着缓慢而有力地屈伸,其他四指也随之有了反应。右手如同有了自主意识,拖着胳膊扳住床沿,将身体拉成俯卧姿势。
赵白城仍未醒,而下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已将他彻底贯穿!
他在全身肌肉的急剧颤抖中猛然睁眼,听到一种不大像人的凄厉呻吟,正从自己喉中发出。在蒙蒙一点光亮中,他惊恐无比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就在颊边,两只手正从肩头向后倒拉着小腿,肚子贴着床板,整个人被固定成匪夷所思的“曰”字形,腰骨发出的噼啪炸响简直就像放起了一串鞭炮!
赵白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清醒如天灵盖被掀开,满满一桶冰水灌入脑壳,但却动弹不得。类似于在偶发的梦魇里,那种被俗称为“鬼压床”的经历——他能看得见、听得见、知道发生的一切,可偏偏就是连眼睫毛都没法眨上半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出那点呻吟,然而喉部肌肉的古怪扭曲,却很快令呻吟声消失。唯一还能被他控制的,只剩下了思维。
于是他像个从出生时起就失去开口能力的哑巴,在死般的沉默中瞪着眼,全身冷汗迸流,被那股诡异力量有条不紊地扭曲成不同姿势。
“曰”字形是第一个。
大约几分钟后,就赵白城濒临虚脱的边缘,身体毫无征兆地放松了下来。赵白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蹲起身,向后拧腰,直到双手扳住脚后跟才静止不动,一时只觉得腰身如折,骨骼欲裂,五脏六腑全都绞成了一团。
村里大人在嘲笑赵富贵时,常会说他找了个母老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赵白城才算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在承受的感觉已经不能再叫“痛”,而更像是无数把烧红了的刀子在剔开血肉,刺入骨髓。赵白城的瞳孔早已失焦,恨不得自己能立马疯了或死了,嗓子出不了动静,但心中的尖叫却在令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渗出无可救药的绝望。
他没能撑到第三个姿势,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白城醒转过来。窗外已是夜色如墨,听不到半点人声。他正如泥塑木雕般凝固着一个无法形容的诡异动作,好不容易将发麻的胳膊从胯下抽出,这才惊觉身体又听使唤了。
赵白城摇摇晃晃地站起,脚软得几乎撑不住身子,整个人就像条被倒空的口袋。他拉亮昏暗的灯泡,怔怔看着一片狼藉的床铺和地上散落的杂物,脸色苍白——刚度过的记忆空白期,自己显然没少被折腾。
让一切都乱套的罪魁祸首,无疑是那具骷髅带来的面具,确切来说,是面具里的那些“小虫”。
如果一直想不出法子把它们从身体里弄出来的话,赵白城很是怀疑,总有一天自己会在这样的扭曲当中,褪掉人皮,然后变成一条半黑半红、巨大肥胖的“丝人”。
他开始发抖,但很快另一种感觉压过了恐惧,也完全压过骨节肌肉中残留的疼痛。
饿。
胡金花夫妇住的大屋已经灭了灯,赵兵赵勇的房间也同样黑漆漆一片。赵白城到厨房摸了半天,没找到任何吃的东西。
他渐渐急躁起来,烧在胃肠里的那团火越来越烈了,要是再不填点什么东西下去,只怕连肚皮都会融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毫无所获后,他正要去米缸里掏生米吃,忽然间脑海中回忆起了一种气味。在黑暗中,这味道是如此真实,近得仿佛就在鼻端。
油炸包子——野菜肉馅——肉。
定格。
出了院门,奔出几步,赵白城骤然呆了呆。空荡荡的肚子仿佛使得脚步也轻了起来,他开始越奔越快,到最后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竟有种死而后生的轻松感。
宁老大的农用车没停在门口,大概又去外村了。赵白城在医院时曾听宁小蛮说过,她住在西屋,便蹑手蹑脚到了屋后,却见窗户是亮的。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睡?
赵白城有点奇怪,但着实是被饥饿感折磨得两眼发绿,当下顾不了太多,正要去敲窗子,只听小丫头细细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布,果果,你们两个乖乖的,不许抢东西吃呀!”
赵白城只当她房里有人,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宁小蛮轻笑了一下,又道:“狗剩哥,你是爸爸,怎么连小孩的东西都骗来吃啊?果果不哭,看妈妈揍爸爸……喏,妈妈把好吃的拿回来了,果果快吃,省的爸爸一会又玩赖了。”
“小爸爸”只听得云里雾里,凑到没糊好的窗角一看,原来宁小蛮在玩过家家。床上摆着几个酒杯大的塑料小碗,几双小筷,两个竹节娃娃面对面坐着,而她手里则拿了个略大些的,在轻轻刮着娃娃鼻子。
“还敢玩赖不?”宁小蛮刮了几下,将娃娃举到面前,俏生生的小脸笑靥如花。
赵白城知道那个正在被刮鼻子的多半就是自己,不由好笑,想起那些小虫在折磨自己时也同样如摆弄娃娃般轻松,一颗心慢慢又沉到了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