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流万里,一个少女在狼群中辗转往来,直到这么幸运地遇到他,难道不是上帝的恩旨? 这样的交往真是疯狂,没有舞会,没有酒宴,没有月光下的约会,也没有他亲手为自已采下的玫瑰花儿,自已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了,而且…….自已好象真的爱上他了。
阿德妮的心象小鹿般怦怦地跳了起来,长这么大,她的心里还真的从没有驻扎进一个男人的身影,因为她从五岁起就开始学习贵族的礼仪,淑女的谈吐还有舞蹈。
她还要学习击剑、骑马、射击。在语言,历史,哲学方面她有全国最好的名师教导,精通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
她是阿加维的骄傲,葡萄牙上流社会最出风头的淑女,不知多少英俊的骑士、年轻的男爵、子爵们围着她的石榴裙子打转,把她当成最高贵的公主一般,而现在她却沦落成为一个女奴。
阿德妮轻轻叹了口气,她注意到,杨凌的双眉也锁了起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怒气。那份拿着公文的手在轻轻发抖,她不由停了手中的扇子,关切地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杨凌没有象以往一样对她谈起公文中的内容,望着她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和憎恨。阿德妮不由吃惊地退了一步,杨凌垂下眼帘,强行压抑着怒气,过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把这份公文交给成大人,要她马上阅览”。
阿德妮乖巧地没有再问,她答应一声接过了公文,急急忙忙走到门口,就听杨凌唤道:“等等,唔…….如果成大人那里不太繁忙,叫她看了公文后来见我一趟”。
“是的,大人”。阿德妮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赶紧溜掉了。
成绮韵的房中坐着两位穿绿袍的官员,似乎正和她谈着公事。阿德妮一直很怕成绮韵那双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或许没有自已那么渊博的知识,懂得那么多技艺,可是她对人性的了解,对于人心地透澈,常常使阿德妮在她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所以她经常不自觉地躲避着成绮韵。
重复完了杨凌的话,阿德妮默默地退出了房间。杨凌从来没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过话,看她的眼神会带着厌恶之色。如果杨凌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女奴,而不曾尊重过她,她或许不会那么在意杨凌的态度,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很难过。
阿德妮刚刚走出门去,就听成绮韵一声怒叱:“禽兽!”
阿德妮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左右看看见门外没人,便向旁悄然一闪,扶着葡萄架侧耳倾听,只听房内一个官员惊问道:“成大人,出了什么事?”
成绮韵似余怒未息。冷斥道:“满刺加地佛郎机海盗趁我朝集兵扫荡倭寇,趁隙占据屯门岛,偷袭东莞县境,劫掠妇女儿童。那些生番凌辱妇人,生吃儿童,真是一群魔鬼!”
阿德妮大骇:佛郎机海盗偷袭明廷了?她知道出身自已国家的这些海盗凶残成性,一路上对那些小国多有侵辱,杀人更是家常便饭,但是以她所在的海盗船来说,由于一直没摸清这个庞大帝国的真正实力,所以对大明有所忌惮。还很少主动招惹明朝,不知道满刺加的海盗有多少人,竟敢直接袭击大明本土。
不过说到生吃儿童,阿德妮心里倒是颇觉委屈,明人一直把他们当成野人生番,殊不知他们一路东来,也总是担心那些长相衣着怪异的国家土著会是食人番
她所在的海盗船上雇佣有大明百姓,那些人日常谈笑就常说昔日错怪了夷人。见他们容貌鬼异。民间就传说他们来自食人国度,还绘声绘色地说他们最好吃小孩。常以铁锅蒸笼把小孩蒸身透汗,然后以铁刷刷去苦皮,此时小儿犹是活人,这才开膛破腹去肠胃煮熟了吃。听得阿德妮都直作呕。
可是她也不敢回头辩解,因为那些被掳走的妇人必然会受到凌辱,最后和那些儿童一起被卖到印度或西方做奴隶,这是海盗拐卖人口地主要目的,同样是充满了罪恶,她又有什么好辩解的?
难怪杨大人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已,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德妮更觉的委曲了,她们地国家可不象大明,那里国家小而多,种族也极多,因为宗教信仰不同,动不动就打的不可开交。所以贵族最注重家族群体,根本没有现在明朝人这么强烈的国家意识、族群意识。所以她不会因为那些海盗是佛郎机人就觉得亲切,也不觉得自已该为出身与佛郎机的海盗承担责任。
可是阿德妮虽这样想,她也知道东方人却不这么认为,否则也不会有株连九族这种在他们地刑律中无法理解也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了,这是由东西方千百年社会体制沉淀下来的不同思想意识催生出的法律基础,阿德妮只好闷闷不乐地返回杨凌房中。
这一日杨凌都对她极是冷淡,府中所有的下人和来往的公人对她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作为需要群体生活的人类,尤其是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地环境和氛围,这种被所有人抛弃的冷漠,让阿德妮变的郁郁寡欢,晚饭都吃不下了。
到了第二日,阿德妮对杨凌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端茶沏水、打扇手巾,但杨凌忙忙碌碌对她虽十分客气,却不见了往日的亲切,快到晌午时,成绮韵忽然匆匆赶到房中喜滋滋地道:“大人,佛郎机…….”。
她说到这儿才注意到阿德妮也在,忙对她说道:“阿德妮,你先离开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谈”。
阿德妮默默地施了个礼,悄然退了出去,她转过门扉沿着廊道走了几步,一退出房门内的视线。就跨过栏杆,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潜到窗根下蹲了下来。这里爬满了藤萝,里边是杨凌书桌摆放的位置,如果成绮韵要和大人谈公事,在这里应该听地最清楚。
她听到成绮韵提到佛郎机,自已这两日受尽旁人冷落,就是因为这件事,自已今后被人如何处置恐怕都要系于此事。她怎能不关切?
阿德妮蹲在窗下,只听杨凌问道:“有了什么消息?”
只听成绮韵道:“大人,我地秘探冒充行商,已和佛郎机海盗船上的大明子民取得了联系,对他们晓以大义,并许以重金,他们已答应今天夜间乘小船逃离海盗船,如果方便再携带一门小型佛郎机炮。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他们已懂得那种炮地制造和使用道理,同我们的造炮工匠画影图形,描述一番就可以制造了。”
“好!太好了!”杨凌兴奋地道:“安排重兵接应,务必保证这几名水手安全上岸。我们的战船和火炮虽能对付这伙无恶不作的海盗。但是火力上终究要略逊一筹,如果熟悉他们火炮的构造和威力,要取胜就容易的多了,哈哈哈…….”。
阿德妮一奇:“原来大人派了奸细买通海盗船上的水手。要盗取火炮的秘密。他…….他那日问我是否熟悉西洋火炮,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么?我…….还以为他对我地身份有了怀疑…….”。
阿德妮正想着,就听成绮韵又道:“大人,你已知道阿德妮懂得使用剑术和火枪,一个民女可能懂得这些东西么?一个被拐卖的奴隶,如果说海盗为了卖个高价,保留她的处女之身自然大有可能,可是海盗船来到大明。又容留她在船上待了两年才卖出,这怎么可能?如今咱们要和佛郎机人开战,她是佛郎机人,留在大人身边太危险了”。
阿德妮几乎叫了出来:“那些海盗被杀掉和我有什么关系?卑鄙,她是要把我从大人身边赶走”。
只听杨凌迟疑的声音道:“我看…….阿德妮性情纯真,心地善良,不象个心怀歹意的人,再说那些海盗作恶多端。她也是海盗的受害者。怎么能怀疑她?”
阿德妮心中一暖,一股感激和幸福的暖流涌遍了全身。
只听成绮韵冷哼一声道:“大人。她既然擅使火枪和长剑,怎么可能对火炮全然无知?大人那日询问她,为何要瞒着大人?她既是被海盗掳来的受害者,又何必对大人隐瞒真实地身份?
大人一身系于六省安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卑职对大人的安全负有责任,怎能容一个身世成谜、可能对大人有危险的人留在大人身边?无论她是不是奸细,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大人身边,请大人三思”。
阿德妮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着恼:这个女人一定是嫉妒,早看出她喜欢大人,想不到她竟然陷害我,我的身份地确特殊,可我…….我何曾想过要害大人,我是不敢说出自已的身份啊。
房中沉默了片刻,只听杨凌的声音低沉地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一听到这句话,阿德妮犹如一盆冷水直浇下来,她绝望地垂下了头,两颗泪珠儿轻轻滴在翠绿的草叶上,只听房中成绮韵地声音冷酷地道:“她只是海盗送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不如杀掉算了”。
阿德妮身子一震,只听杨凌急道:“不可以!”
成绮韵马上又道:“那么…….卖入青楼妓馆好了”。
阿德妮咬的嘴唇都快出血了:“女人!果然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真正的敌人,嫉妒象一杯毒药,让她们变得如蛇蝎般狠毒!”
“不行!”杨凌再次阻止,他叹息一声道:“唉!我真的希望阿德妮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可惜我们现在和佛郎机人在打仗,而她身份未明,留在这个军机要地确实不太合适。罢了,我…….我回头再问她一次,如果她仍不肯对我坦诚相待…….,,她一个异族女子又无法生存,帮她找个肯要外族女子的人家,把她嫁了吧”。
阿德妮委曲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淌,房中成绮韵站在杨凌对面,眉尖一挑,无声地对他使着口型:“大人,你也、越来、越邪恶、啦”。
杨凌也用口型回答:“跟你学的”,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成绮韵已经离开半天了,阿德妮才缓缓移开窗口,扶着有些发麻的大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回门口,在那儿站了许久。
杨凌正在翻阅一堆公文,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阿德妮咬着嘴唇,挣扎了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挺胸抬头扬声道:“大人!”
杨凌愕然回头,瞧见是她,便颔首道:“阿德妮?进来吧”。
他说完了转过头去,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似的,又转过头来瞧着阿德妮。这个十八岁的异国少女,仍是那身大明女子的服饰装扮,但是那种总是谦卑、甚至带着点懦弱的笑容不见了。
她一身女装,身子却站得笔直,身上散发出矜持、尊贵、优雅、自信地气质,似乎…….还有点上刑场般地悲壮。她那恬美而富有异域风情的脸蛋上,由于紧张和严肃,娇嫩红润地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明亮动人的双眼、翘挺笔直的鼻子,妩媚中透着一股勃勃英姿。
杨凌皱了皱眉,疑惑地道:“阿德妮,你怎么了?”
阿德妮一副全豁出去的表情,她猛吸了口气,然后一脚迈进房门,双足“啪”地一碰,挺胸抬头,昂然立正,说出一串语音古怪的话来。
杨凌没有听懂,他放下手中公文,站起身刚要询问,阿德妮已用中文又重复了一遍。
她目视杨凌,很认真地,一字字的说道::“葡萄牙皇家海军上尉、圣。佛郎西斯科海事学校教官、雅丽。阿德妮男爵,参见大明钦差总督、杨凌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