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鲁自那一日后便一病不起,早几日还清醒些,可越往后人越昏沉。到了第七日,几乎一天只有吃饭喝药的时候是醒着的,其余时间一直躺在榻上沉沉地睡着。
这七天里,荀姬只来过两回,每回都只在伯鲁身边坐一会儿就走了。从伯鲁向赵鞅请辞世子之位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对伯鲁的执念,对府中侍妾的防范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她这个夫君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个认知多少让我有些感叹夫妻情分的炎凉。
另一头,然女忍不住酷刑供出了赵季廷谋刺无恤的计划,司怪四卫也在赵孟礼的随行卫兵中发现一人曾受过赵季廷的重赏,最后连带着还挖出了赵季廷埋在赵鞅身边的眼线。
事情正如无恤之前预料的那样,赵鞅对赵季廷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事发了雷霆之怒。原本赵季廷因谋刺之罪已经被送往西面的一座小城监禁,后来赵鞅派人连夜送去了一把匕首。
自作聪明的赵季廷,还没走到那座要囚禁他一生的小城,就自裁在了路上。
赵季廷死后,赵鞅便患上了风寒,史墨来府里做了一场巫祝,我也被召去煮了几副安神的药汤。赵鞅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对外,要调兵遣将准备和卫国的战争;对内,朝堂之上日日要与智瑶争斗,平衡各家关系。如今,家里连丧二子,再硬朗的身子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可就在几日之后,离新绛城不远的九原又传来了灾情,说是今春刚刚抽条的秧苗一夜之间全死了。一时间,新绛城中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酒肆教坊,无论国民还是士族,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大家都认为这次灾祸是上天对国君和四卿治国不满的警示。
晋侯自年初就一直噩梦缠身,隔三岔五就要召史墨进宫除厄。这会儿出了九原之事后,就火急火燎地召了赵鞅、智瑶、史墨一群人进宫商讨对策。
新绛城内从上到下一片混乱。
这一日,我把伯鲁托付给了巫医桥,自己背了竹筥去城外采药,回来时在赵府门口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邮大夫,你怎么来了?晋阳城的沟渠挖好了?房子也盖好了?我的小白呢?”我堵着蓝衣玄冠的邮老头一通追问。
“沟渠没挖好,房子也没盖好,你的小白现在已经在赵府的园囿里了。”邮老头说到小白时依旧酸味十足。
“那你怎么回来了?这可是失职哦。”我咧嘴笑道。
“失职的另有其人,你最好进言卿相,赶紧免了他的官职。”
我正纳闷邮老头说的是谁,身后便传来了马车行进的声音。尹铎着白衣戴青巾,正驾着一辆黑骏马车朝我们驶来。
“阿拾?”尹铎勒缰,吆喝了一声停下了马车。
“城尹,你怎么也来了?晋阳出什么事了吗?”
“晋阳没出什么事。”尹铎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好久没见,你过得好吗?”
“嗯,我挺好的。你们什么时候来新绛的?来做什么?”
“昨日到的,想来问卿相要些人。邮老头怕卿相一怒之下杀了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可惜啊,卿相今日不在。”
许久不见,尹铎孩子气的脸庞晒黑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你要问卿相要什么人?怎么动不动就说要丢性命?”
“这个说来话长啊……”尹铎说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样子似是有什么难处。
“话长就别站在大门口说了。你们进府去说,马车就留给老夫吧。”邮大夫从尹铎手里夺了马鞭,冲我微微一颔首就跳上了车。
“邮大夫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我问尹铎。
“邮老头的孙女怀孕了,老头急着要去看看呢!”尹铎看了一眼车上的邮良徐徐道。
“是嫁给烛大夫嫡孙的那位贵女?”
“嗯,那位贵女可是邮老头心尖上的宝贝。说是不想看我送死才陪着来,其实就是想找借口回来探望孙女的。”
宓曹怀孕了,邮家女儿也怀孕了,没想到烛椟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
我心中正感叹,邮良已经驾着立乘马车在府门口调了一个头:“巫士,帮我劝劝这小子。当年赵氏讨伐鲜虞国的时候,老夫是卿相的御手,那些个奴隶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们带进晋阳城!”
“邮老头!你……我这都还没说呢……哎,你还是赶紧走吧!”尹铎一急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等老夫从烛府回来,再好好敲敲你这木头脑袋!”邮良说完驾着车飞驰而去。
“鲜虞国的奴隶?你到底想问卿相要什么人?”
“我们进府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