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宫中处理国事,但继位的诏书还未草拟,大典也未举行。五军将士和军中谋士自然未得封赏,品级仍以王府官属论。
吴杰有侯爵位,曾任都督,告假需要在五军都督府打声招呼,孟清和在朝中无职,不用走这个程序,只要沈瑄批准,假条都不用打,直接回家就成。
雷声轰鸣,闪电刺目,大雨倾盆。
几个军汉蹲在茶寮门前,无聊中,竟扯开嗓子吼起边塞胡曲,吼声几乎盖过了雷声,茶寮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被吓得脚软,军汉们却在哈哈大笑。
孟清和叹气,又取出不少铜钱,权当是赔偿精神损失。
“老丈,请多担待。”
孟清和打着喷嚏安慰老人,沈瑄转头,冷眼扫过去,吼得兴起的军汉们顿时收声。
不闭嘴不成,脖子发冷,头皮发麻,简直与被人砍刀子没多少区别。
老丈颤巍巍的接过铜钱,连声道谢,又给孟清和送上两盘小菜,味道竟是格外的好。
切成条的猪皮,卤得入味,嚼起来十分劲道,加了辣味的咸菜,配上馒头铁定味道更好。
孟清和的肚子突然开始叫,想问老丈买干粮,却被沈瑄按住了手。
“雨快停了,回城再用饭。”
虽有些可惜,孟清和还是听了沈瑄的话,放下筷子,端起茶盏,一口温茶水入口,咸味被冲淡不少,似乎也没那么饿了。
未时中,大雨终于停了。
孟清和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众人从茶寮离开,赶到城门前时,一支车队正在入城。
马车简陋,也没打出任何仪仗,却有内廷中官出迎。
见到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中年人,沈瑄当即下马,带着孟清和退后,低声道:“是周王。”
周王?永乐帝的同母胞弟,建文帝第一个开刀的藩王?
周王之后是他的几个儿子,随后才是女眷。
朱元璋武功盖世,龙马精神,亲子义子能组成个加强排。可惜的是,皇子们继承了老爹的文治武功,却没继承老爹生儿子的能力。
从太子朱标往下数,朱家第三代加起来,勉强才能够上三位数。
朱棣有三个儿子,周王朱橚还比不上哥哥,就两个。
相比之下,朱标活到成年的儿子有四个,在兄弟中算是多的。
周王被建文帝从云南召回,担忧皇帝会对他一家不利,想方设法拖延进京的时间。行到中途,闻听燕王破了京师,立刻快马加鞭。如今皇位上坐的是亲哥,还有什么好说的,加速前进就对了。
到南京时,除了周王本人,包括王妃,世子和郡主都是面有菜色,强撑着才没直接晕过去。
周王一家在城门前停留时间不长,很快被迎进城内,送到周王府安顿。
等在城门前的车马和百姓这才6续入城。
进城后,孟清和没有回下榻的驿舍,直接被带到了沈瑄在东城的宅院。
沈瑄爵位未复,侯爵府尚未发还,这座宅院是他的私产。
黑油大门,厅堂五间。屋脊用瓦兽,梁、栋、檐桷以青碧绘饰。
厅堂摆设严格按三品规置,从墙壁上挂着的名家笔墨,到檐角上的雕刻绘饰,再到堂内的桌椅,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也不见奢华,身处其间,却时刻能感觉到厚重的底蕴。
“十二郎可还满意?”
亲卫已退了下去,只有两名长随候在门外。
孟清和点点头,这样的建筑,搁在后世绝对属于豪宅级别。
沈瑄笑了,拉着孟清和穿过堂屋,走到后宅,沿路都用砖石铺就,二堂之后还有一处演武场。
看着演武场内的兵器架,想起之前看过的几幅名家笔墨,孟清和嘴角抽了抽,好吧,谁说武将就没有文化?
孟清和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西厢,不料沈瑄直接把他带进了正房。
黑色大岸,山水屏风,简洁的陈设,明显是沈指挥的风格。
“这是正房吧?”
“是。”
“我睡这里合适吗?”
“十二郎不满意?”
“不是,可……”
这里毕竟是京城,不是北平,也不是军营。孟清和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满意就好。”沈瑄坐到孟清和身边,“其他的,十二郎不用在意。”
当真不用在意?
突然,孟清和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指挥也睡在此处?”
“自然。”
“……”
“怎么?”
“没什么。”孟清和揉了揉额角,好吧,早晚有这么一天。不过他的伤还没好,沈瑄应该不会乱来。
“十二郎放心。”沈瑄俯身,轻啄了一下孟清的额角,“六礼未成,瑄自会守礼。待再次见过伯母,礼成,方可……”
一把捂住沈瑄的嘴巴,孟清和面红耳赤。
明明没说多露骨的话,可他就是受不了。
大明朝的侯二代,他服了,彻底服了。
自此,孟清和正式在沈瑄家中安营扎寨。
至于会不会有流言传出,反正沈指挥说他会解决,用不着担心,担心也没用。
孟同知休养期间,京中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起因是方孝孺。
因杨铎等人的暗中运作,方孝孺的清贵之名已不复往昔。又因两次征调民夫,京城百姓对他也颇有怨气。
起草继位诏书这件事本不该落到他的头上,不想,刚从广西调回的陈瑛向朱棣进言,方孝孺名满天下,门生故友众多。虽名声有损却瑕不掩瑜,由他起草诏书,也可对天下人表态,陛下仁慈豁达,不责旧事。
仔细考虑之后,朱棣采纳了陈瑛的建议,下令将方孝孺从狱中提出,到文华殿觐见。
方孝孺来了,却没向朱棣行礼,而是当殿大哭。听到朱棣让他起草继位诏书,哭得更加伤心,几乎是肝肠寸断。
朱棣很不高兴。
老子饶你一命,还把起草继位诏书的光荣使命交给你,你就给老子这个态度?
刚想叫人拖出去,冷不丁想起道衍和尚说过的话,朱棣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大和尚说此人不能杀,杀了他,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就要绝了。
朱棣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的劝了方孝孺几句,不想方孝孺顽固不化,几乎是朱棣说一句他顶一句。
朱棣说,他是效仿周公辅成王。
方孝孺言:成王安在?
朱棣皱眉:伊自-焚死。
识相点的,就该在这里打住。不想方孝孺硬气到底,成王不在,还有成王的弟弟和儿子,王爷不是要学周公吗?没听说周公撇开成王自己坐上皇位的。
朱棣怒了,“别扯这些没用的,老子叫你来写诏书,你写不写?!”
硬汉方孝孺一梗脖子,“坚决不写!”
朱棣不玩怀柔了,直接令左右送上纸笔,“不写,你休想走出此殿!”
方硬汉执起笔,在纸上写下篡位二字,笔一扔,继续大哭;“死即死尔,绝不草诏!”
朱棣被气得头顶冒烟,“汝安死,不顾九族?”
方硬汉一甩头,“便十族奈我何!”
换成建文帝,被方孝孺如此顶撞,最多斥责几句,顶天吓唬一下打板子。
可朱棣是谁?洪武帝的儿子,杀人不眨眼的藩王。
不写?想死?
好,老子成全你!
灭十族也不怕?
很好,老子也成全你!
于是,方硬汉的直系和旁系血亲统统被杀,为凑够十族,师生好友也没能逃过一刀。
方孝孺的死只是个开始。
同朱元璋一样,朱棣举起屠刀,不杀到够本绝不会放下。
之前捉拿奸臣是按章办事,方孝孺之后的杀戮却让许多朝臣想起了洪武朝最黑暗的那一段岁月。
户部侍郎卓敬,礼部尚书陈迪,刑部侍郎暴昭,右副都御使练子宁……
一个个名字被朱砂划去,一个个家族走上法场。
在原佥都御史景清诈降,伺机谋杀朱棣不成,被剥皮充草之后,整场杀戮达到了顶峰。
方孝孺被夷十族,景清却被赤族,籍乡,便是所谓的瓜蔓抄,同里之人一个不留,十余个村落成为了废墟。
朱棣对自己人宽容,对胆敢同他作为的人却绝不手软。
既然开了杀戒,那便一直杀下去。
杀到所有人人胆寒,杀到没人再敢反对他为止!
奉天殿中,一身冕服的朱棣高坐龙椅,在礼乐声中受百官朝拜。
孟清和立在右班武将的队列之中,一身绯色朝服,戴五梁冠,随着礼官的声音,跪在石砖之上叩首。金绶上的玉环击在砖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诏:今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明为永乐元年。建文中更改成法,一复旧制。山东、北平、河南被兵州县复徭役三年,未被兵者与凤阳、淮安、徐、滁、扬三州蠲租一年,馀天下州县悉蠲今年田租之半……”
听着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孟清和微抬起头,越过站在身前的沈瑄,看向御阶之上。
奉诏的是身着紫色葵花衫的郑和。
“臣等领旨,陛下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下,奉天殿中,孟清和同群臣一起再拜。
法场之上,刽子手举起屠刀,又是一排人头落地。
血色之中,彪悍的战马在北疆驰骋,巨大的战船即将远航。
大明最彪悍的时代,即将从永乐帝的手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