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晃,站了起来,面目沉在阴影里看不清,胸口沉沉起伏,喘息声宛如野兽低低闷咆。
像他这样的文弱书生,挨了那一刀,本该连站都站不起来。
但他站了起来。
他若认输,乖乖趴在地上等人来救,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可他站了起来。
在江湖中,这便是一种挑衅,对敌手的挑衅,那几人互看一眼,心中冷嗤,为免留下后患,当下一人挥刀,直冲而去:“臭小子,嫌命太长,老子就送你一程——”
刀锋一送,砍向他纤细的颈项。
樊华陡然一震,猝然抬头,但见眉间赤痕,妖异延伸,唇角噙着一丝诡笑,如妖如魅,出手疾如闪电,猛一手抓住那人握刀之手,一手扣住了那人脖子,那人始料未及,还未出声,啪吱一声,只觉右臂一阵剧痛,竟是被他活生生血淋淋地扯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溅,哀嚎不及,又觉颈间一闷,颈部筋骨已被尽数扭断,两眼暴突,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溅在樊华素白的脸上。
樊华满脸阴沉如邪煞,双目空洞似失魂,不知哪来的鬼力,只任手掌不断收紧,直到掌中脖颈只剩一张皮连着,脑袋耷拉下来,没了声息,由着他手掌松开,那人便像一具皮囊,瘫了下去。
霁华倾洒,冰冷流光下,樊华缓缓抬起头,染血的面庞俊美如画,那几分稚气,此时看去诡异至极,双瞳乌黑莹亮,却是一片空茫,目光顺着那具尸体,直直望向剩下的那几人,唇边挑起一抹嗜血笑意,好似邪灵附体,那几人对上他的目光,皆毛骨悚然,心中狂跳,暗叫不妙,转身欲逃,只一瞬,已觉寒气扑到了颈后。
咔吱,咔吱……
不知过了多久……
月光逶迤于地,拖曳着乌黑的身影,以及,长长的血迹。
那身影慢慢地走着,走着,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缓缓靠在树上,弓着背,他的背上豁着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汩汩,不停往下淌,在脚边汇成一滩。
他原本着一身白衣,但此时全身,包括手脸,已全沐浴在血中,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尚能看清,鼻息间萦绕着,血腥的味道,令人作呕……
体内猝然涌起一股剧痛,樊华胸腔一震,呕出一口血来,双膝无力,俯跪于地,眼前一片模糊,他抬起手不停地擦,不停地擦,也擦不去视线的朦胧,蚀骨的痛意,在胸口团聚,痛得他浑身颤抖麻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谁,把他害成这样……
昏昏沉沉中,倒在血泊里,樊华手指无力地抠着草地,抽搐,挣扎,他想要起身,却半点力气也没有,脑中迷迷茫茫的,全是心灰意冷的痛恨。
静默之林,唯有风吹过树梢的声响。
绵绵的草丛,蓦地发出松软的叫喊,一双纤足出现在他脑袋边上,那人蹲下身探了他的鼻息,手上有一股淡淡的女儿香。
“少爷,他就剩一口气了。”
“哦?真是咄咄怪事,方才还那么凶残,杀人跟宰鸡似的,怎么一转眼就要死了?青霜,你瞧,那血是不是有问题?”
青霜闻言垂首查视樊华吐出来的血,突然反应过来,抬头惊道:“少爷,这是——”
伤了樊华的那把刀,并没有淬毒,但他吐出来的血,全是黑浊的。
万优手中折扇慢悠悠一摇,并没多少惊讶,“看来这小子,不是个普通人。”说着蹲下身,打量着只剩一丝意识,已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樊华,勾唇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家伙,若就让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少了场戏看?这可不行,没戏看,我可无聊极了……青霜,拿刀来。”
青霜一惊:“少爷,这不可!他有什么资格……”
啪!
万优甩袖就抽了青霜一耳光,桃花眸微眯,又凑上前,温柔轻揩她粉颊上肿起来的地方,轻声慢笑道:“爷要救人,谁敢有异议?”
“青霜不敢。”
青霜咬着唇,从袖中抽出金鞘的小刀递过去,目光缱绻在万优脸上,见他撩起袖管,露出素白的手臂,往那已然疤痕累累的腕间猛划了一刀,心下一抽,全是疼惜。
万优眉也不皱,凑到樊华面前,将腕中淌出之血源源不绝滴注于他唇间,约莫半刻,才收手舔去腕间血迹,又伸手探向青霜,青霜早已将伤药拿出在手中,当下为他上药包扎,动作轻柔无比,深怕弄疼他,显然也是做惯此事,不一会儿就处理完毕。
万优拂袖起身:“走。”
青霜尾随其后,问他:“少爷,可要派人去抓皇子?”
万优哼笑:“抓皇子?那是西厂的事,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了,这雨化田正缺向贵妃娘娘邀功的机会呢,我若抢了功劳,指不定他要怎么对付我呢。”
“那少爷为何让他们……”
万优仰首冲月,稚齿一笑,轻巧踏上遍地血污,身形旋动如舞,四处留下血色足迹,满不在乎道:“玩玩罢了,看这些人,为几两银子丢掉性命,啧啧啧!这东一块,西一块的,死无全尸,实在太有趣了,不是么?”
说着,又往血泊间,丢下折扇。
青霜见他此举,心里有猜测,却也不敢多问,只附和道:“这些人的死,能让少爷开怀一笑,已是他们的造化了。”
万优将她一搂,勾起她的下巴,调笑道:“你这丫头嘴巴越来来甜了,今儿晚上,赏你给爷侍寝如何?”
青霜面上一羞,甜甜一笑:“自然是好,可少爷,哪晚不是由青霜侍寝的?”
话音渐渐远去,樊华听得不清。
只觉口中那血缓缓流入体内,涌入四肢百骸,将体内那逞凶的恶物压制住。
他脑中迷迷蒙蒙的,一片冰凉,好像听到了小柱子的喊声。
心口一松,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