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林家的脸都丢尽了,我和你叔现在看到你婆家的人都要绕着走路,你还好意思说。”
林月如被母亲说得又急又气,却又不敢还嘴,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失声哭了起来。林伊如见此情景,连忙岔开了话题,问道:“妈,叔叔怎么还没回来?最近咱家的‘抛’卖得怎样了?”
“这段时间,风景区那边游玩的人也不多,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母女俩说着话,进了石屋中门。这是她们家的厨房,厨房后面就是货仓,存放着没卖完的“香抛”和家里的粮食及其他货物。林伊如跟后面的三姐使了个眼色,跟着母亲进了货仓。
厨房左边的南屋,是林嫂和根叔的睡房,其后面当年是林伊如和七姐、八姐的卧室,现在成了林伊如一个人的闺房;林月如委屈地推开厨房右边的房门,屋里整齐地摆放着三张席梦思木床,这房间过去是其他六姐妹的睡房,但是她们出嫁得早,所以这房子已经空了好多年了,可林嫂依然每天进去打扫擦洗,使得房间里始终保持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除了老三和老七,其他的女儿嫁的都比较远——老大、老二当年甚至被她“嫁”到了邻县。所以每当女儿们回来看她,总是要住上几天,这里就成了她们的临时住所。林月如放下自己的行李,扑在中间的那张床上,伤心地低声哭泣起来。
林嫂小心翼翼地把鸡蛋一个个放进篦篓里,攒眉蹙额地对林伊如说:“老三现在和那男的怎样了?我知道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回来的,还带了行李,是不是被那个男的给甩了?这可让她婆家那里有得笑话看了,唉,真是个冤家,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这嫁了人,孩子都那么大了,脾气还这么拧,一个女人家,要是坏了名声,她自己没脸做人不说,还害得我们娘家人跟着受气。”
“妈,您就别这样说她了,其实她和姐夫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三姐说她那时候才十五岁,根本什么都不懂,是您当年收了人家的彩礼,硬逼着她嫁的,是吧?她说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感情,糊里糊涂就做了人家的妻子,直到后来才慢慢明白了,她觉得她跟三姐夫在一起不幸福,没有感情,所以她才会去追求她的幸福和感情。”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当年我和你爸也不是没有感情吗?还不是照样替他生了你们九个小冤家,到他死的那一天,我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咱们女人啊,就应该认命,比起自己的孩子和家庭,感情算的了什么?”
“妈,你就少说一句吧,现在三姐心里正伤心着呢,可她又不敢回来,还是我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她劝回来的。”
林嫂放好鸡蛋,拿盖子盖好,艰难地站起身子,没好气地说:“你劝她回来干嘛?是不是真的被那个男人甩了?”
“那倒没有,不过,他——被公安局给抓起来了。”林伊如挽着母亲,推开她房间的门,轻声地说。
“啊?!有这样的事儿?老九,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林伊如与林嫂坐在她的床上,把三姐与汪湘东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母亲,只是隐瞒了三姐与郝良的那层关系。“三姐现在又怀孕了,怕计划生育的人会找她,所以我就劝她先回来,再跟您和叔叔想想办法。”
“什么?她——她怀了那人的孩子?真是报应啊!她还有脸进这个家门?不行,我得让她走,她不要脸,我和你叔可还要这张老脸的。”
“妈,您先消消气,别说这种负气的话,不管怎样,她怀的总是您的外孙孙女吧,再说三姐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了,您让她到哪里去嘛?”林伊如拉着母亲的手,安慰她说:“妈,您过去不是一直最疼三姐吗?您真的忍心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啊。”
“我最疼她,还不是因为当年你爸走了以后,我实在是没办法养活你们九个,才硬逼着你大姐她们三个同时出嫁,靠着她们的彩礼,才不至于让你们几个饿死,所以我觉得对不起她们,尤其是老三,当时她还不到十六岁,瘦瘦弱弱的,就跟着你三姐夫走南闯北地去弹棉花,我心里有愧才对她那么好,哪知她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呀,我算是白疼她了,以后我要是见到你爸,你叫我怎么向他和你们林家的老祖宗交代啊?”林嫂说着,不禁抹起了眼泪。
“妈,我知道三姐她是做得不对,可她毕竟是您的女儿,这事儿已经是这样了,您就是把她赶出去也无济于事,反而让别人更有话要说了。”
“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我想,您就让三姐住在家里,等叔叔回来后,让他到叔公家里说说好话,请叔公出面去跟三姐夫家里说,把他们的婚给离了,这事拖下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三姐也总是他们家的媳妇,别人说起来,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唉,也只能这样了。”林嫂抹了抹眼泪,长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尽让我遇上这些不顺心的事?到老了还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真是作孽啊!”
到了傍晚,根叔从风景区回来,一担“香抛”也卖不了几个,可他依然是乐呵呵地一路哼着歌曲回来的。见到林伊如,根叔是喜出望外,把一天的疲劳都扔到了九霄云外。林伊如也兴奋的不行,粘着根叔是问长问短,亲昵得犹如亲生父女。
林月如依然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林嫂也不去叫她,只叫林伊如和根叔坐下来吃饭。林伊如吃着饭,也把三姐的事简单地和根叔说了。根叔慢慢地扒着碗里的饭,沉默不语地抬眼看着林嫂,似乎在等着她发话。林嫂知道根叔的脾气,对于女儿的事,她决定了,那他就只有赞成,没有反对的。
“他叔,你吃过饭就把老八办喜事剩下的那两瓶‘大曲’拿出来,再到供销社去买一条‘牡丹’,到国庆叔家里去一趟,请他老人家帮帮忙。”林嫂一边给根叔倒了一杯自家烧的白酒,一边吩咐着根叔说:“一则请国庆叔去为老三说说话,他们的事这样拖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让她婆家同意把婚给离了吧,他们这几年拗着,也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了,其实早点离了对他们家也有好处;再则还请国庆叔在村委会里面通通气,再怎么说,她爸原来也在村委会干过,不看僧面看佛面,让老三先把这孩子生下来,至于罚款嘛,还望他们看在死去她爸的份上,尽量少罚一点,只要我们能承受得了,我们一定认罚。”
根叔呷着酒,一个劲地点头,望着林嫂的目光,始终是充满了柔情和赞许。林伊如看在眼里,心里感到无比的温馨。如果几十年后,志勇哥也能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那该是多么的惬意啊!她在心里无比敬佩根叔,直到这时,她才理解,母亲和根叔之间看似平淡的生活,其实是蕴含着深厚的情感,这种情感,即使是作为他们的女儿,林伊如以前也是无法体会的。
屋外的大山已经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气。林嫂给根叔披上一件半旧的军大衣,他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拿着手电筒,慢慢消失在大山的轮廓里,那微弱的光亮,一闪一闪地渐渐远去……
林嫂进屋关上了门,就往北屋里去。林伊如坐在三姐的床沿上,俯身轻轻地叫着三姐,见母亲进来,就站起身子,诚恳地朝她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林嫂会意地点点头,坐到床头,伸手掀开蒙在林月如头上的被子。
林月如满脸泪痕地看着母亲,嘴巴无声地蠕动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林嫂拨开她脸上的头发,痛惜地说:“你这个冤家,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好端端的生活不过,偏要去追求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这是何苦啊你?”
“妈,妈!”林月如终于哭出声来,她扑到母亲的怀里,伤心地痛哭起来。“对不起,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