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连在福宁殿里阅折的徽宗也能听到。
他微微蹙眉动作并没有逃过身边内侍的眼睛。
作为内都知的张裕悄悄吩咐底下把窗牖合严实了,并且将殿门带上,他动作是局促的,不敢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因为近来徽宗的情绪越来越阴晴难定,那向来受他喜爱的内侍陈迪这几天不知为何被下放到东门司,换了几个都不顺心,所以就由他这内省都知暂充了下侍候。
“张裕……”
徽宗忽然开口问他。
“官家有何事吩咐?”他诚惶诚恐的赶紧上前,不过徽宗却不是支使他做什么,挥挥手的示意不用局促。
“朝中近来人浮于事,举宴成风,你可是有所听闻?”
他这话问的突然,张裕一时间语噎,曾布确实对他有过拉拢,但是每当回想起大殿上的那声叹息时,他就止不住的脊背战栗。
大臣不可朋党啊……
这是个很危险的政治信号,而且听皇帝这语气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眼下支支吾吾的难以回答。
“下去吧。”
徽宗一叹,想来也是不想多予为难,张裕还想辩解两句,可外头忽然的高唱声打断了他。
“娘娘到~~~”
他一转眼就看见一身缎绣氅衣的皇后王氏跨进殿门,王氏气质端庄,步韵幽然,进来后就示意张裕等人退了出去,这些天徽宗情绪起起伏伏,她这妻子比谁都清楚,所以趁着今日冬至,便去包了饺子给他吃。
这是她能做的。
“官家,今儿的合饺还没吃呢,歇歇吧。”
她挽着裙裾坐下来,倚在徽宗身边,以前或许在这位夫君面前还表现拘束,但在徽宗继位后她就发现这个夫君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虽谈不上宠溺,但和其它嫔妃总归有些不同,这种微妙的差别待遇就像眼前,徽宗接过了她递过去的著子。
不过她没发现的是徽宗在吃的第一个时就皱起了眉头,眼前这盘饺子高矮胖瘦参差,饺子皮厚的就像是在做糯米团子,徽宗下意识的拿眼角瞥了身边,停留了会儿后就又继续吃了。
这一刻,里头极为安静,所以大殿外的一些琐碎声清晰了起来。
“哎?下雪了你看!”
“嘘~~小声点,我又是没看见……”
……
……
这些内侍此时的这份不安也在中书舍人曾肇身上体现,曾布进相的这一月来太过顺当,顺当到他都有些不自在。所以对于政局敏感的他在今日家宴结束后就找到了曾布。
前院子里烟花一遍遍的绽开,将底下孩子的笑声也一并送入夜空,热闹的灯烛光攀过院墙映过来。使得屋里头的瓶罐盆栽都涂上了喜红颜色。
“大兄可是觉得近来朝内过于安静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曾肇就当下的疑惑与曾布说了,不过曾布却不以为意,只是鉴赏着他手上那幅欧阳修的岁寒三友图,沉吟有词的模样,半晌才抬起来。
“那些老东西什么想法我还不知道,等年后上来我就一个个清理出去。”
曾肇心绪一缓。“大兄这般我便心安了。”
就这时,曾布忽然想起了什么,收起画幅问道。“说来你与李家的婚事如何了?”
“李家?”
曾肇愕了下,这婚事本是订的七月十二,结果因为国丧取消了,而后又因党争不断搁浅。时至今日。若不是这位兄长提醒,自己都快忘了。
“那大兄的意思是……”
“明儿你就与李家把日子定了,赶着月底前冲喜。”
“冲喜?”他看着兄长的笑意,皱起了眉头。
……
……
此时的李格非一家都是做客在苏府,苏家人丁兴旺,门徒又遍布京师,所以在今天这日子便有不少门生客拜礼,热闹程度上丝毫不弱于御街天桥。只是这宴饮间,本该活跃的苏符却怅然萧索。撇下族里的堂兄表弟独自在角落喝酒,远处苏迈几个本家长辈看到,都露出了无奈的笑,毕竟是年轻人,倒是王素卿给他们打了个眼色,而后支使女婢过去把人唤来。
“不知伯母有何差遣让仲虎做。”
他彬彬有礼的,怎么看都让人喜欢,王氏笑着说,“我左右不见安安那丫头,怕是在府上迷了路,还请劳烦侄儿去将她寻来。”她话里的意思旁人都听得出来,所以也是几声善意的笑声送过去。
苏符领悟过来,赶忙是拿了借口去亲近佳人。
他前脚刚走,这王素卿却是忽然拉住苏迈妻子石氏的手,低声道,“这席中无趣,姐姐不妨与我一道去听个墙角如何?”她这想法倒是让石氏有些意动,只是碍于主家身份,所以有些犹豫。
正摇摆间,王素卿忽然是按住额头喊疼,而后就理所应当的让石氏送她下去歇息了。
石氏摇头苦笑,好在不是什么大宴,而且苏轼、李格非几个也都在书房商议要事,所以这大堂里就很是自由了。
……
……
后间专供女眷歇息的小别院里,一条三步宽的绿荫碎拼小道从门洞蜿蜒至廊道台明,路两边栽着光秃秃的海棠月季,檐廊上是被风吹摇曳的罗娟灯,烛火昏黄,有些孤冷的感觉,但也正是适宜人想事情的僻静场所。
俩女婢候在进门处的廊道口小声说话,忽然见到苏符从外头进来,赶忙施礼,但被苏符硬生生的阻了,示意她们安静。
“李家娘子呢?”
“李家娘子一直坐台明那儿,奴婢们不好打搅。”
顺着女婢的指引方向望去,果是看到李清照背倚着廊柱坐在楣凳上,她眼睛望出去的是院墙外头,那里是苏府后门的小巷,经常有顽童小子打闹,忽然,有一枚果子飞进来,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
李清照拾了起来,端详了会儿后走下台阶,在路边的花圃地里将这枚果子种了进去,拍拍手上的泥土。
“李家娘子怎得一人在这儿?”
李清照回头看去,见着是苏家那四少爷从台阶上下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好生回了,“妾身微感不适,便不去前堂打搅了。”
苏符神色一黯,他一直在后头看着李清照将这枚果子种进土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看清楚了对方手里的那枚果子,或许对方只是随意之举,但在他眼里,却怎么看都是充满了深远的情意,正欲开口间,头上忽然荡起了雪花,轻飘飘的,落在桠枝泥土上,也落在对面乌黑的发髻上,像是别上去的梅花簪子,异常的美丽。
“李家娘子既是身体欠佳,不若让符送你回府吧。”
李清照看着他。眸子眨了眨,有些不明所以,但对方如此热枕。也就不好拒绝了,点点头,“那我与姨娘说声,免得让她担心了。”
两人随即一道从北边门洞出去,边走边交谈着话,远远看去,确实极为匹配的模样。后头摸过来的王素卿和石氏相视颔首,满脸笑意,她们并没有听见谈话的具体内容。只是看着两人相处友善,心中就极为欣慰了。
王素卿道,“姐姐若是有意,不妨两家找个日子把事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也不用那般客套。”
石氏看她一眼,忍不住揶揄道,“瞧你这模样,又不是嫁不出女儿,急的什么?”
王素卿被她笑的有些心虚,尴尬的回了句玩笑,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是苦涩。
……
……
苏轼书房内,是安静到肃杀的场面。与外头的酒宴曲乐声相去甚远,直到有几件文牍送进来后才打开了话匣子。整个房间就像是点开了火药引子般喧腾。
“此次可真是天要亡他曾布,我等扬眉之时指日可待。”晁补之捏着手上这些文牍哈哈大笑,“这两天我就与台谏几个老东西联系,此次必当旗开得胜!”
“想他曾布处心积虑的谋这首辅之位,如今却在这沟里翻船,真是自作孽。”
“苏师此法真乃上举,门生唯有叹服。”
所有人都是在那儿大唱赞歌,就是平时稳重的李格非也是喜上眉头,“原本还想着我元祐一众反戈无望,即便是有机遇,怕也是三五年之后,可没想到才两月功夫就有了这等大好机会,苏师……”他看向案首的苏轼时,却发现苏轼皱着眉头在整理这些文牍,顿时不解道。
“苏师怎得未显愉悦,难不成其中有诈?”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确实苏轼的神色凝重,与他们全然不同。
苏轼放下了这些东西,眉头深皱:“事出反常必有妖,尔等不觉得事情来的太过蹊跷?”
他这一说,底下也是立马从大喜中醒来,陈师道喃喃道,“苏师如此说来,我倒是想到,市坊传言这曾布与陈祐甫关系不睦,平时也素少来往,去年曾布升入执政后就未有提拔他陈家,怎得今日来得如此突然,难不成是要安插心腹?”他又立马摇头,“可此时做来未免太过心急,不像是曾布行事风格。”
晁补之却将他们推翻,“我看是你们多虑了,他曾布如今一朝显贵,无人钳制,性情自不可与往日相比。”
这想法也算站得住脚,人一旦达到某个高度,心气想法确实会有极大的变化,只是这解释依旧无法让苏轼心安,他不由的想到苏进,那个对他恭敬有礼的商家子弟。
难道……
现在他才意识到对方的目的,这商家小子为什么要摒弃正当权的一国首相,反过来去助他们这些落魄的老儒生,这太难解释了,若之前还可以为是他看在李清照的面上话,那如今一如既往的支持却让他不得不怀疑了。
正犹豫间,旁边问。
“苏师,那我们行不行动?还是再看看风头?”
“不行。”苏轼果断的否决掉这个念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即便是内有疑点,但如今曾布是我等大患,若不趁此机会打击,今后必将后患无穷。”
他话是这么说,但心中那股不安反倒是更为强烈了。
但愿不会有事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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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节过去的第三天,相国寺的铜钟再次震响,拉开了汴京城新的一天。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大庆殿前内官的这声肥诺,底下那数百臣官立即骚动起来,最终台谏言官吴材执笏出列。
“左司谏吴材有本启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