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天,已经开始显现酷暑的炎态,时人便喜欢在河畔老槐下纳凉,一沏片茶,一柄蒲扇,便可消磨上大半的时光,尤其是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候,这些休闲地就更是热闹了。
眼下这蔡河高桥附近,就围聚着不少饮茶下棋的百姓,他们摇着蒲扇,谈论着家长里短的有趣事,或是在棋盘上指点江山,不过就这时,东边麦秸巷里忽然热热闹闹的涌过来一群人。
“洗澡洗澡,猫儿狗儿今天洗澡,尔等不洗上一个、可实在是对不起这大好天气~~”
“来来来,兄弟们搭把手,一起把这几个丢下河去!”
这群人中以弱冠年岁的居多,他们吵吵嚷嚷的抬着十几个衙役过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纳凉的老头拿扇子掩着问身边,身边这些老伙计自然也不清楚,苏进闹得满城风雨的祝寿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大,平常也就当做一条快讯过了。
“来来来!”
“一起喊到三,把这群龟孙子丢下去洗澡~~”
“好嘞!”
蔡河水泠泠有致,从高桥上缓缓淌过,随之而过的也有那点点扁舟,今日六月天赐,也算是入暑的一个节日,那些情调高妙的才子女眷就会相携入舟,一同摇着船橹在蔡河上游戏,到得高桥底下时,忽然就是听到头顶上整齐划一的劳动号子。
“一二三,丢!”
“噗通”、“噗通”的一个个肉球从天而降。溅起来的水花将扁舟打的左右摇晃,女眷惊叫着身边的郎君,那些郎君看似镇静,实则是被吓懵了。
桥上还有大笑声。“你看你看,一只只落水狗~~”、“哎哎!那只还吃水了!”
这些衙役以前也是下过水的,所以就当做是游水了,但那些身娇肉贵的少爷们就是真个倒霉了,他们从小就被家里护着,哪里有那机会游水,所以在呛几口水后就只有扑腾的份了。
河岸上的段澎和种师中看了会儿,抬手示意手下去救,不多时,就从岸边开出了几条小舟。把那些在河里扑腾的少爷们捞起来。他们湿漉漉的一身。有些体弱就直接在那扑闪着死鱼眼了,铺兵们赏他们几个巴掌,终于是醒转过来。
“噗噗”的两口水出来后。瞪着眼不敢说话。
“好了,都移送司理院~~”
这一个个衙役可真是惨成狗了,刚被河里捞出来就又要去蹲大牢,前头的领班梁逵追悔莫及:唉,为了那几个小钱差点把命搭上,现在好了,也不知道会给自己量什么刑。
赵思诚这官家衙内这时全无士子风仪,聋拉着脑袋,在经过爹娘身边时,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抽噎着鼻子,好像还有些受风寒。赵挺之寒着脸,看着儿子这般被人凌辱,心中的怒意早就填膺了,只是眼下不是出面的时候,也只能淡着眼神看儿子从身边过。她妻子郭氏不忍,伸出去巾帕,但想了想,又收了回来。
“快走,磨磨蹭蹭什么~~”
铺兵的一声催促下,赵思诚只能和爹娘泪别了。至于王缙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在这时候与这些衙役并无区别,湿哒哒的水渍从袖子、裤管往下滴,沿路走过去,浇出了一条阴湿小道。
“还不快走!”
王缙被身后这些卑微的铺兵推攘着走,心中的怒意又岂是言语可以表达,不过他毕竟年有三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做无谓冲突。
目光流转间,瞥到外圈那书生正与李家女子有说有笑,简直就快气炸了。
这小子,回头让你好看。
他心里刚撂下一句狠话,肩头就又是被身后推攮了一把。
“赶紧走!”
他踉跄几步,这冷不防的,差点没让他吃了个狗啃泥。
……
太学出来的那群太学生见他们这副惨模样,唏嘘几声,不过还是哄笑居多,倒不是和王缙他们有什么私仇,只是眼下这大转折实在让人觉得有趣。
“府衙那些衙役倒不去说他们,也确实该收拾一下了,只是想想道甫兄着实可怜,被无辜牵连了,也不知道司理院什么时候开审。”
就开封府那办事效率,这些久在京师的学子也是知之甚详,那都是一杯散茶就能对付一上午的清水衙门,不论进去多少人,但做事的永远只有那么几个,所谓冗官问题还不是因为消极怠工。
“我看应该开个盘口,看看道甫兄何时归来。”
李迥在里头听到不舒服,“你们就别幸灾乐祸了,毕竟同窗多年,要是道甫兄有何意外,外人又会如何看我们太学?”
“裕丰着的什么急。”旁边却是笑了,“我就说赵明诚那小子没这能耐,就你这媒人在里头忙的急,现在好了,大才女心气高,凡夫俗子入不了她眼,明儿被京里说笑的可也少不得裕丰兄你啊~~”
“你!”李迥涨红了脸,他也只是略作撮合,哪会料到自己那好友竟然竟争不过一个卖书的,心下羞恼,但这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他们这几幕争论的场景被远处的柴梓、吕槊几个瞧见,吕槊这嘴就比较刻薄,还说两句调侃话出去,全然不顾身边还站着封宜奴和胡涵儿两位女眷。
封宜奴瞧他一眼,这人倒还真是不拘小节,她这不褒不贬的一番的评价后,也就和这些人作了个别,撷芳楼专供的马车迤迤过来,停在了她们身前。
“那就此别过。”
“哦,哦……”柴大少爷眼巴巴的望着心中的神女巧笑倩兮的上车而去,待得车子都转进保康门往内城去了。可视线还凝留在伊人的回眸一笑中。
“好了别看了,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吕槊打了哈欠,将他的那对招子重新按了回去。
而封宜奴那驾红顶流苏的香车里,两个闺蜜交语几句私房话。最后反倒是以封宜奴的脸红收场。
“姐姐既然早就在陈留与他相熟,自是故里相邻,那不妨亲上加亲,妹妹以为胡伯父也是乐意的。”
胡涵儿摇了摇头,“你若是真中意那书生,我不妨给你支个路子,此人颇重家事,陈留老家还有一守寡的嫂子和一风烛残年的老娘,你若是能讨好的了她们,想来就没有问题了。”
封宜奴听得咯咯直笑。“我只是随口之语。姐姐怎得还做真了。”她笑了会儿。从律动车帘的缝隙间看外面喧闹的街道,忽然是不笑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进了这一行的,哪容得什么感情。”
“再说……我也看不透他,若是下半辈子都要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她摇摇头,“那也太可怕了。”
车轮子咕噜咕噜转,往东北城角而去。
……
……
此时任和店上的向家夫妇已是下了楼,手下的奴仆已将前头的结局传了回来,在知道赵家子弟居然被当众丢下了蔡河后,他们脸上的惊讶之情也一点不少。
向鞅沉吟了会儿,最后却是笑了出来。“夫人,此人果真是瑕疵必报之徒。”
他意味深长的话让甄氏黛眉微蹙,甄氏迟疑了下,“妾身……倒不觉得。”向鞅脸上一滞,转过头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甄氏低眉好似回忆:“妾身与那苏仲耕倒是有些交往,就以妾身所见,其人对于俗事甚不上心,一些寻常过节也很难放其心上,说他心胸宽广虽不至于,但说他瑕疵必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向鞅疑了声,扬起头,看似在想些什么。
“爹有跟你透露苏家的事吗?”他忽然这么问。
“公公让我们少打听,过去事情就让他过去了。”
向鞅不禁皱眉,这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
……
……
麦秸巷东去的蔡河高桥处,随着王缙、赵思诚被押送去了司理院,围观的行人也是渐渐散去,那些买得《石头记》闺中怨妇们见了这结局,无不是欢欣而去,这才是理想中的好姻缘。
“好了,走吧。”
车前的马夫领命拽过缰绳,车轮子慢慢的碾过砖面而去。
事情到这儿也是差不多了,苏进与种师中、段澎两人抱拳作别,这些武夫做事痛快,言语更是简练,丢下一句极有深意的“来日再叙”,算是把双方不为人所知的勾当晒了一晒,而安府的那老管事也是眉目有异,呵呵的笑着作别,这时他那马车里那小少爷是探出车帘来了。
“俞老爹,还走不走啦,福记的摊子就快收了,这回要是再吃不上蛑蝤签,我一定要让小朐跟我一道练剑!”那小朐就是这老管家的孙子,每每这小少爷闹脾气的时候,总是要把小伙伴拉进深渊来,老管事一听,也是不再寒暄了,上了车辕,让车夫调转了马头往西大街去。
李清照立在苏进身边,在那些衙役们被丢下河后,她明显感受到苏进那虚弱的身体在迅速复原,瞧着他与这些武人大员打礼告别,心思细腻的她已经琢磨到了一些端倪。
她狐疑的扫了眼苏进,幽幽道,“店家恢复的可真好。”话语间已是松开了虚扶着的手。
苏进笑了笑,“苏某本就魁梧,再加上如今贼子落网,心气通畅之下自然红光满面。”
李清照瞟他一眼,懒得理他。
事情已然是落下帷幕,李家族人从那些被羁押而去的可怜虫身上收回视线,转而往苏进这里来。这书生今日是闹得李府不得安生,不论是出于何种考校,过去说两句话还是要的。
李格非是家主,即便刚才被吓了一身冷汗,但此时还是得保持学士的姿态。
“苏郎君,今日你费尽周折的为小女祝寿生辰,老朽可是感激不尽,改日老朽必当登门回礼。”
他施施然的一礼。不想对面的苏进却态度倨傲,点点头,居然从容的接下这老学士的告礼,要不是李清照掐了下他腰。恐怕连句“言重了”都会吝啬在肚子里。
李氏族人齐刷刷的丢给他白眼,更不用说早就对他心生不满的王氏了,她见女儿在那书生身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下一横。
“晏儿,还不过来。”
她却是把对面的亲子唤了过来,李晏那小子笑吟吟着,知道这娘不爽快,也就乖乖的到她身边去,那是一个识时务。
王氏冷冰冰的脸,“如今天色已晚。以老妇所见。苏家郎君也该回去养伤了。若是因此落下什么病根,这可就罪过了。”她眼下之意众人也都明白,不料那书生却道。
“今晚为李家娘子恭祝的生辰却还差了最后一道。需得小娘子亲赴汴水之上方可成事,所以苏某就在此盛邀小娘子舟上一行,不知李老夫人可否应允?”
苏进脸上的笑意味深长,可这一下就让王氏陷入了两难,李格非、李格业两兄弟亦是皱起了眉头,他们知道今晚被这书生一闹,赵李两家的通婚是不可能了,赵家现在担心的是怎么把子嗣从司理院里捞出来,李家的为难之处他们可不会理会。
王氏,妇人而已。
即便是知道现下李家不论从情理还是道义上都处于劣势地位。但那份护犊之情却不容许任何外人侵犯,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张口要回绝,但这时……身边的丈夫却抢在她前头把话给圆了。
“小女若是有意,我等自是没有意见。”他看向那小女儿,见女儿不敢迎上自己的目光,心下一叹,一些女大不中留的心思就起来了。
作为主家的李格非都已经发话了,其余人自是不好再说,王氏气了眼自己丈夫,知道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后,只得以目示意少女那两个贴身丫鬟跟上,在苏进携着自己女儿从身边过时,她丢了句他们之间才能听到的话。
“莫要得意,要是我女儿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是得罪枢相也饶你不得。”
苏进也是停了下来,...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