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进将枯柴枝塞进炭炉口里烧,温吞的火,煮着砂锅里的红豆粥,有白雾从锅嘴里冒出来,顺着苏进摇扇的方向飘出栏窗。
师师忽然痛晕过去虽然不至于让他惊慌,但心里如何也是开心不起来的,这个未婚妻骨子里太要强,旁人的话怕是听不进去,如今随她意,让她在外耍,但身子弄坏了始终是说不过去的。手上将裂开的干柴撕成下片往炉子里塞,脑子里还都是之前老郎中收回脉枕时的唏嘘。
“这位姑娘是郎君何许人?”
这话一出口,苏进心里就有些数了,他沉下视线看病榻上脸色显白的师师,皱着眉头回了句。
“内子。”
老郎中一滞,面有疑色的看向苏进,“郎君难道不知尊夫人病情?”
“新婚不久,故不胜了解。”
老郎中叹了口气,走到案几前开始收拾药箱诊具,“尊夫人少时虚寒伤及脾胃,且又食饮不律,致如今顽疾深种,固常有腹胃钝痛烧灼之感。”他抬头看了眼苏进,“郎君之前有说头晕之症,便知所患已久,如若再任其恶化,怕是……”他也就光摇头了,收拾好了药箱,也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苏进眉头深皱,“老大夫不用开些方子?”
老头摇了摇头,“尊夫人所患之疾难在病久,寻常药石已是无力,如今也只望尊夫人自律起居,食膳相补。或许……它日能结得善果。”
苏进听得是一阵阵的皱眉,古代得个小病就容易致死,更别说这胃病了。虽然现在条件限制做不了胃镜,但看这症状,应该就是胃溃疡之类了,不过怕就怕在一个“耽搁日久”,他不知道现在病情恶化到什么程度了,有时想想……真的是很让他恼火。
……
思绪回来时,砂锅里的红豆粥也煮熟了。他灭了火,倒出来端到楼上去。
此时床榻上的李师师也悠悠醒转过来,她努力的将身子撑起来。即便腹胃一带还传来隐隐的痛感。
“别动。”
她一抬头,便见苏进将粥碗搁在了床头,而后将自己搀坐起来,把软枕竖起来让她靠。
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撂起长摆坐在了床沿。将粥碗端起来拿调羹慢慢翻凉。热气,蒸腾起来,萦绕在两人之间,对面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就这么有些凝重的两人对峙着。
许久,汤勺停下。
“什么时候落下的?”
师师低头,眉睫颤了下。“**岁的时候,具体……”摇摇头。“记不清了。”
她说着不自觉的把视线低的更下,就怔怔的望着身上青灰的被褥,她潜意识的感觉对方言语间的愠怒,所以便有些怯怯的不敢直面对方的眼睛,不过……
一勺暖暖的红豆粥递到自己嘴边,还冒着热气。
“先吃点东西。”
她把眉宇挑高些看,对方神情肃穆,迟疑了下后,便唔的把红豆吃进嘴里。
“别囫囵吞枣,多嚼一会儿。”
苏进把勺子收了回来继续慢慢翻舀,看着眼前这女子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忽然觉得也是有些可爱的,这么喂了一阵儿后,这一浅碗的红豆粥就都被吃光了。
“胃里暖和些没?”
女子点头,怕对方不相信,又抬起头看着他点头,“好些了。”
苏进起身将碗搁在了案上,将楼阁的窗户开通畅了,“以后注意饮食,别早上不吃东西,你这般糟践自己,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榻上的她却是摸着暖和的肚子在笑,真的在笑,“知道的。”她柔柔的说。
苏进转过身看她,似乎是想从她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盯到师师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才道了句“算了”、“以后早上我给你准备吃的,让店里给你送过去,你要是不吃,我有的是法子收拾。”
师师抿起了嘴,忽然的神色便是伤感了起来,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是在考虑,似是已经给了结果。
窗外的天空清澈的像溪流,鹅卵石般的云朵慢慢的漂移到城市的另一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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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汴河东段广济仓前的金明池畔上,有威武雄壮的号角声传来,船身九个仰天龙头嘴里正奇妙的喷出火来,在猎风下熊熊有势,直把河面都映得通红。
这次龙舟最后的演习也让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虽说吃水有些浅,但行速却快了许多,这对赛舟无疑是有助益的。建造院的一众从官以及王诜张迪等人都陪同皇帝在岸头金阁上观摩,演习完毕后,旁边的这些从官也是天花乱坠的把船捧到天上去了。
“此龙舟雄浑有势,尽显帝王风范,官家明日若是驾此龙舟,必当乘风破浪,遥胜余下。”
“臣观本朝历年龙舟中,就属今年最佳,不论是船体外观还是内在构造,都是绝无仅有的新意之作,此也正合了官家新政之风,甚善甚善~~”
这些圆袍蹼帽的官员们大有弹冠相庆之感,虽说徽宗明白是阿谀之词,但此时听来就是舒服,王诜和张迪二人又免不了吹一番苏进功绩。
徽宗颔首点头,“若是此次龙舟功成,俱都有赏。”
“谢陛下隆恩~~”旁余人都是谢了起来,似乎已经将那赛舟标旗收入囊中。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真是春不醉人人自醉,待到夕阳西下,徽宗才和一班侍从返宫,而建造院的这些官员们也都言谈有笑的往外头去,王诜和郭知章两人寻了个理由留下。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和船工班头走到了一块说话。
“一切都还顺利吧。”
王诜眯着眼睛,眼前这壮阔的金明池上。九艘龙舟并排成线,岸边是建造院和厢兵守卫,从这阁楼上凭栏眺望下去,气势当真是雄魄威严。
这船工班头正是上回在徽宗面前极陈舟劣的那个,不过此时他脸上可没有前几天那忠君爱国之色。
“回小王都太尉,底部的桐木横条已经快泡烂了,周身的防水漆也开始剥落。只要晚上在做些助力便可大功告成,还有……”他阴笑着,“船舱里的火油也已经搬上去了。到时候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你一共下了几条。”,“连着陛下的,一共三条,多了怕遭人怀疑。”
王诜点头。“那明天手脚可要利索点。这功劳要是被别人抢去了,我可不会搭理。”
“小的水性好着呢,小王都太尉尽可放心。”
“嗯……下去吧。”
那船班应声退下,而这时一直旁观不言的工部侍郎郭知章忽然道了句,“你可别整出事儿来。”
王诜反倒是笑问,“郭侍郎明日可要赛回龙舟?”
郭知章冷哼一声,“别到头来惹的自己一身骚就行。”转身便下了楼阁,把王诜一个人晾在了楼阁上。这驸马都尉显然脸上不善,呸了句。“老东西,不是看你有两分用处,早就劾掉你了。”
……
……
金明池的夜,凉风习习,吹得龙舟夹板上的守卫都有些迷糊。他们几个正揉眼,忽然就有人喊着过来。
“换班了,换班了~~”
皇帝的龙舟守护最为严密,并不单是建造院的差役把守,还有专从兵部调来的厢兵——也就是军队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平时就是帮忙做杂务事,这次看守龙舟的活儿也是少不得他们。为了确保龙舟始终保持最佳的守护状态,所以皇帝的龙舟实行的是俩时辰一班的轮换,极为苛刻。
“今天还挺早的么~~”几人言笑着,在船板上吹风可不是滋味,所以下一班提早来换班当然是夹道欢迎,几十余人将符牌手续交接了下后,之前那拨厢兵就退下船去休息了。
而上来这群完全是建造院自己的差役,不过中间有些人却显得过于魁梧了些,若是在白天肯定会引人怀疑,只是如今借着夜色掩护,所以岸上的哨兵守卫也没怎么注意。
“都抓紧了,我们只有两个时辰。”
领头的船工班头把一众聚集过来吩咐,而这些身形魁梧的汉子其实都是郭府蓄养的死士,此时一个个眼神锐利,在聚头小议了片刻后,就顺着绳索一个个的往下爬,最后潜进水里。
借着月色,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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