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宅。
纤细苍白的手指探在空气里,帘缎挑开,一席绯红轻纱踱步出銮。
车銮驾上,殷心雨俯视而下,眼眸冷冽绝决,仿佛全身拢着一层冰川,千年不化。
江南首富沈荃富从朱红的敞门内跑来,拖着肥胖的身躯颤颤巍巍,由于跑得急,身体又重,脚下一不留神,差一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倒是沈夫人眼疾,赶紧托手搀扶。
殷心雨捏住方秋蓉的手背踏车阶而下。两边,伏拜一地的家丁侍女,俱是心惊胆战,嘴里不敢大声呼吸,额角贴在地面,动亦不敢乱动。
“行,行主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望行主海涵。”说罢,沈荃富躬身一屈,便要跪拜。
方秋蓉伸手一托,托在沈荃富的手腕,脚下一提,抵住他的膝盖,截下他这一拜,嘴里冷笑:“哎,沈老爷如此大礼,我家行主心领了,至于这往后的跪拜相迎,沈老爷,您就免了吧。”斜眼打量这具发在福的身躯,心底暗哂,语气不禁染起几丝讥讽之意。
“哎,哎,多谢行主体恤,老朽感激不尽。”沈荃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寒暄道。
殷心雨眉头微蹙,目光盯住这具短小肥溜的胖子,嘴角勾一抹隐约的嘲笑:沈晓松无论品行样貌,皆是人中之龙,沈荃富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实属难得。
再瞟一眼那躯肥溜之侧的沈夫人,一袭朴素,挽一髻在后,一根家常的檀木钗插在发缝,手中轻捻佛珠静立,眼眸眨着平和淡泊,嘴角似笑非笑,竟是一副不卑不亢之姿。
方秋蓉对这位沈夫人亦是肃然起敬,嘴里恭敬道:“劳烦到沈夫人相迎,实乃我家行主之幸。”抬眼望去,这位一袭淡雅的装束,却掩不住超然的气质与风韵,脸上干净清爽,想来年轻时候不失为一位绝美之色。
沈夫人嘴角轻轻一划,淡淡点颔,噙一丝微笑。
沈荃富躬着身子作揖,嘴里念叨:“不劳烦不劳烦,我等份内之事,行主,堂内请——”
沈家宅大堂
殷心雨端坐于大殿之上,睑容肃色,神情宛若冰霜,眉宇间透着一股冷煞,令人不寒而栗。方秋蓉站在其后,瞟一眼堂上这群佝偻的身影,俱是战战兢兢,不禁眼眸一眯,极是冷笑。梁爽挨着方秋蓉的肩膀静立,眼帘微垂,仿若隐没人一般,动也未动。沈荃富夫妇列坐于堂下左侧茶座。
几位小厮端上糕点,丫环斟上茶水,动作细碎,连呼吸都屏得仔细。待一切妥当安置,便小心翼翼地退在两旁躬身驻立,悄然伺候。
尽是沉默。
偌大的殿堂,寂。
沈荃富咽咽干涸的喉咙,偷眼瞧去,只见上座那一席绯红仿若一川冰封,不动,不语。不禁粗眉一蹙,心里揣着这死寂一般的气氛,很是惶恐。他摸索着想找些话茬打破这尴尬的光景,却又生怕哪一句未捋顺,撞到这位冷漠如瞎的女魔头的剑尖上,反丢了身家性命。
逐渐,那张泛着油光的额角渗出细粒汗珠,顺着鬓发缓缓滑落。沈荃富眼珠咕噜转溜了一圈,嘴巴张了张,却始终未能发出一丝声响,如此翕合几回,终是埋头于胸。
他想,纵然沉默尴尬,终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灾劫,此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沈夫人倒是一脸平和,微眯着凤眼,手中轻轻捻着佛珠,嘴角噙着仁慈,似笑非笑。
蓦然,殷心雨眉眼一挑:五丈开外正有人踏步而来。当下偏转头朝大殿正门望去,却瞥见身侧拿壶倒茶的丫环浑身一颤,手一抖,尽将茶水溢在桌案。
“扑咚”一声,丫环伏跪在地,浑身颤栗,地板磕得响响清脆,那张娇小的脸骇得惨白:“行主,行主饶命,行主开恩,行主饶命……”
沈荃富汗如雨下,眼底闪着惊恐,指着地上磕头磕得跟鸡啄米似的丫环叫:“你,你不要命了,敢,敢怠慢了行主。”
方秋蓉冷冷一喝:“沈老爷,敢情,这沈家宅上下都拿我等当阎王了……行主,赶明儿写了生死薄,我来勾勾。”
殷心雨脸上浮起一道哂笑:“你若爱勾,无妨。”
听罢,沈荃富好不容易站起的肥溜身体一颤,差一点又跌回座上,讪讪道:“哪,哪里,行主跟方姑娘,说笑了,说笑了……嘿、嘿。”嘴角想勾一道笑,奈何尽抽搐。
方秋蓉眼眸一仰,鼻吼哼一声道:“都退下吧,有我在,我家行主不消任何人伺候。”
“还、还不快退下。”沈荃富冲地上跪伏的小厮丫环叫道,袖手一挥,“都退下。”
众人一听,如临大赦一般,立即躬着身齐溜溜退出大殿,从两边偏门离去。终于在殷心雨的视线之外,丫环小厮俱松了一口气,抬手抚抚额,相视一眼:可算离了那地狱。
方秋蓉重新沏杯茶奉在一旁,殷心雨托着茶盘,右手捏着茶盖,轻轻抚了几抚,袅袅热气染上她的眼睫,熏得迷离,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坏。沈荃富吞了吞口水,发觉有点干燥,也跟着效仿殷心雨提茶喝几口,奈何饮得快极,烫得舌头发麻,却又不敢大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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