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总是很慢,而结束的时候却变的很快,这是杨锐离任前的感触。神武十六年的新年他感觉吃了几顿饭就过去了,而元宵一过,很快就是政权交接的日子,因为清明节是在润二月十四,所以最后的日子按例定在润二月十三,这是他任期的最后一日,待清明假后,第四届内阁总理宋教仁将正式办公。
早上程莐帮着收拾官服的时候,杨锐不知为何想到了历史上国民党也是27、28年北伐成功、进而象征性取得全国政权的,不想现在历史重演,此时还是要把政权交到国民党手里。
杨锐想到这个事情想笑,帮他整理官服的程莐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眼睛瞪过来骂道:“又在想你那个骚狐狸了吧。”
“没有的事。”杨锐神色一怔,赶紧矢口否认。此时正好快完了,杨无名也穿着礼服过来,他笑着道:“无名来了,孩子面前,你就存几份体面吧。”
杨无名终于长大了,良好的营养、严苛的教育、显赫的家世,让他成了个翩翩公子。只可惜是个瘸子,正因为这个,亲事才变得颇为头疼。
“你都为老不尊,还体面……”程莐终于把官服整完了,即便这样,她也还要再埋怨一句才放手。她也开始老了,眼角的鱼尾纹、腹部的褶皱,唯有气质依然华贵。
看了妻子一眼,再看了杨无名一眼,最后发现无用和无憾带着小女儿无花正立在楼梯口,杨锐笑道:“看什么看?为父今日就辞官退休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教训你们。”
一大家子!真真实实的一大家子!独生子女出生的杨锐以前想到这个词往往不可名状,可现在自己就有一大家子(这还未包括陆眉,她的事情解决办法就是钻法律空子。任期结束后到外东北库页岛登记结婚),责任感和温暖感让人陶醉。吓唬完三个小的,杨锐便在杨无名的陪同下前往文华殿。这里将有一个告别性质的新闻发布会,而后是皇家宴会。辞陛后他便不再是官,除去镇国公的名号外,仅仅是理藩院的一个代表。
京城所有的道路今日都清扫一净,遛鸟晨练的人们不约而同聚在茶馆的收音机前。每个人都知道今日是总理任期的最后一日,上午总理会有告别讲演,虽然人人对此都是不舍,但总理这是在给后人立规矩,为中华定万世之基。
大木仓胡同离紫禁城并不远。黄旗公务车不疾不徐的过去,只花了二十分钟不到便到了东华门。路程并不特别,可一出大木仓胡同沿路就站满了人,他们站在路边目送汽车前往紫禁城。这不由让杨锐心中一热,现在就人民就上街了,那中午辞陛后怕要人山人海。
“总理……”杨锐能想到这点,秘书李子龙也能想到,他担心人多了杨锐的安全存在隐患。
“不怕。”杨锐并不在意中午回府时的安全,谁要敢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动手,只会激起全国民众的愤怒。陈其美之流、杜雯之流,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汽车入东华门后,在皇极殿广场稳稳停住。稽疑院、理藩院的代表团团将车围住,张謇在诸人的鼓掌声中将车门打开,下任总理宋教仁虚扶着杨锐下车。他这边才站定,一干驻华大使就对他作揖,作为代表的英国大使艾斯顿爵士用英文向他祝贺。杨锐听着却有些搞笑,下卸任有什么好贺的,今日要祝贺的应该是宋教仁。
本以为会有片刻小歇,不想在新内阁的准备下,一切都安排好了。皇极殿外侧已经排好了座椅。电广播也就绪,等候多时的记者们对着众人簇拥着的杨锐闪闪拍照。而后隔着维持秩序的禁卫军士兵急急问话,不过杨锐对此无心作答。众人安顿后。演变成英国上议院的理藩院议长王季同开始说话,他是本次新闻发布会的主持。
“尊敬的大使先生们、尊敬的诸位代表、记者诸君、国民们:今日是竟成离任之日,遥想开国初年之褴褛,再观今日中华之巍峨,余不甚感慨!帝国日报主笔黄君远庸由此哀叹一个光荣的时代即将逝去,然余则认为此仅仅是光荣时代的初始。(掌声)好。今日新闻发布会主角是竟成,余就不喧宾夺主了,有请竟成做总理任期内最后的讲演。”
没想到王季同在理藩院呆久了,鼓动能力这么强。他这话说完,全场作见证的数百人全都热烈的鼓掌。发布会虽然是在皇极殿外,唯主席台设在走廊上,但掌声还是在殿内引起阵阵回响。
早春明媚的阳光照在杨锐脸上,他站在皇极殿走廊内,走廊外是凝神细听的洋人使节、理藩院稽疑院代表、拿着纸笔和相机的中外记者。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本本是依稀的,二十多年来他记得也很依稀,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身处的环境和那个梦境虽有些类似,可场景却截然不同。
为何会这样?杨锐心中不定。以他以后的安排,此生将呆在通化,国内政局既安排妥当,那就按现有程序运作便是,根本不必他再出马。如今无法印证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梦,那是否说以后他还要出山?又或者,那个梦仅仅是一个梦,不存在任何印证的问题……
思考的时候杨锐是严肃的,但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的严肃让诸人脸上的笑意收敛。只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众人的表情才有了些许放松。
“从神武前九年复兴会在沪上如意里成立开始,每一个复兴会员入会之前,都会问一个问题:复兴会复兴的是什么?当时满清专政,那时的解释是复兴这个国家;而后,中华开国了、战争胜利了、经济发展了,百姓衣食不能说无忧,但最少已有不少人能吃饱、能穿暖,且这样的人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平常。到此,是不是说复兴会的使命完结了呢?
我说:‘不!远远没有,复兴会的使命远未结束。’
国家。仅仅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表现形式,几千年来那么多朝代更迭。可中华依旧是中华。因而,站在文明的高度,眼下中华大地所发生的一切,是微不足道的、是不值一提的。古埃及人也有过人人丰衣足食的盛世,古希腊人曾驰骋爱琴海、所向披靡,古巴比伦人曾富的流油、建有让人称绝的空中花园,古罗马人更统治整个欧洲,地中海只是他的内湖。可当他们的文明衰弱后。他们统统消失不见了,唯留下巨大的金字塔、数不清的石殿残墙,以及厚厚的灿烂典籍。
有生必有死,有始则有终。十七年前,我曾说过西方文明正在衰弱,但我却不敢说,华夏文明其实已濒临死亡……”
华夏文明濒临死亡、或者早已死亡的论调复兴会高层早就有过共识,但杨锐在此时却对两院诸多代表、中外使节和记者说这个、更对着有无数听众的电广播说这个,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他话一出口全场皆惊,稳健如王季同也张着嘴看着他。惊惧于他的话语。
“是的,没错,确实是濒临死亡。”杨锐很肯定的重复。他双手举起压下了诸人的疑惑,而后再道:“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这是第二次。”
看着逐渐安定的人群,杨锐才道:“即便是再客观、再置身事外、再心如止水,我都不得不惊叹:上苍是多么眷顾华夏!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文明有劫后重生的机会,他们,古埃及人、古巴比伦人、古希腊人、古罗马人,当文明衰弱时。他们全部消逝于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唯有我们独存!
我曾经说过。任何一个文明都有五个时代,最开始是封建时代、而后是春秋时代、战国时代、接着是帝国时代、最后则是没落时代;而以文化论。又可以称之为:宗教时代、哲学时代、哲学派别化时代、哲学消亡或学术化时代,以及最后的文明破裂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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