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的便服,高无求提着灯笼为他照明。高无求尖细的嗓音高声喊着,吓得菀和素心立刻伏在地上。訾陵的身后涌出十几个带刀侍卫,个个面容严肃凶狠,手中的大刀早已握紧手中。
『朕素闻本国上下多敬重十三皇叔。』
当年皇上的一句淡笑惹来她的心生不悦,十三王爷纵然有只手遮天的通天本领也不曾想过自立门户当皇帝,为何这些当皇帝的总爱疑神疑鬼忧心自己的皇位?
『皇上是嫔妾的夫君,嫔妾义不容辞地维护皇上。』
曾经的天真烂漫并不知自己会因为这句话而走上不凡的命运,若然当年她不是这般步步为营,如今她会否早就埋没在后宫之中?
看着久违的景色,她想起了一位早已香消玉损的俏佳人——贤皇贵妃,当日她在安乐堂看尽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妃子如何潦倒的下半生。那懒贵人素净着一张脸,双眼下深沉黑眼圈与无神的双眸让她看起来异常憔悴,房间内满是饭菜与无人清理的大小嗖的馊味。
『在这个后宫中谁没有与人为敌过?!后宫佳丽三千,可皇上就只有一个,谁愿意被人踩着上位?!』
这也许是贤皇贵妃有生以来与她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如今她也是深刻体会不欲被人当作垫脚石的感觉,那份执着让人欲罢不能休地争斗下去。
她想起了很多旧事,想起了很多椎心之痛。
云袖和小顺子久不见菀该回宫,随即提着灯笼带着华清宫的人四处寻找,莫纳格正好巡逻至西内苑,小顺子急忙上前告知敬贵妃不见了的消息。莫纳格闻言蹙眉,今日听皇上说要册封敏贵妃为皇贵妃一事,莫非敬贵妃对此事有所介怀?
『你们先别着急,你们且仔细说说您家主子多是欢喜在何处?』莫纳格问道。
『小主一般多是在玉华宫走动,甚少喜欢串宫门的。』小顺子苦恼地说着。
『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千万不要声张,若有人问起便说是给小主送暖手炉。』莫纳格吩咐完毕便轻点地面一跃上了黄色的琉璃瓦,可夜色早已暗了下来,找人不见有多好找。
菀动身起来准备打道回宫,却在长廊处重演了当年的初遇。同样是高无求提着灯笼引路,不同的是如今正值隆冬,訾陵是一身明黄黑貂皮冬装外罩紫貂皮大氅,他与菀在长廊处相遇,菀一身正绿滚蓝边绣蓝色蝴蝶长褂,她外罩着一件狐毛斗篷。
看见皇上的身影,她率先上前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怎会故地重游一番?』訾陵笑着把自己的珐琅暖手炉交到菀冰冷的手上,今日他是突然有太多的感触,所以故地重游一回。
『臣妾也不知为何会走到这儿,同样是竹林,可如今倒是让臣妾怀念起当年的相遇。』菀谦逊地跟在訾陵身后,能与皇上并排而走的人除了皇后便是皇贵妃。
『从前你不是经常与朕并肩而走吗?』訾陵伸手拉着菀的手,菀把暖手炉递给高无求,两人一步一脚印地慢慢走着,长廊之上回荡着高底的花盆底鞋的呱呱声。
『从前是初进宫不懂规矩,如今已是宫中旧人,又岂能不懂规矩?』菀说得很轻,回不去的又岂止是记忆,还有人的感情。
『吹了一天的风,你就不怕受了风寒。今日朕的话是有些说过分了,可朕也是被你们气得头发热。菀菀觉得人是感情重要,还是权力重要?』訾陵说这句话时,眼神显得缥缈迷离,思绪也有些混乱。
『臣妾若是皇上,便会想法设法两样都要。』
訾陵淡淡一笑,她总是轻易能点明他心中所想,而他则是越来越看不透她这个人,她的若即若离曾让他一度以为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招数,可交往多年却发现自己与她虽是亲密可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一道无形的隔膜。
对于分寸二字,她比谁都要拿捏得准;说起审时度势,她比谁都要心里清楚;比方说今日晋封敏贵妃为皇贵妃一事,满朝上下乃至整个后宫都会以为她会发难,可她偏偏没有,她仍旧是云淡风生。
今日他看见满头冰凉珠钗,妆容精致的她,突然想起那年她素脸朝天与素心躲在御花园竹林中习武。那夜的惊喜在于:娇媚而英气,她仿佛天生便能驾驭如此矛盾而又不突兀的气质。
这些年她脸上的稚气早已散去,娇媚而英气的奇特气质也只剩下了不容忽视的英气。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訾陵朗声吟着李商隐的《无题》。
若只听到上半阕,菀会以为他在称赞着两人的感情,可下半阙却显然说的是有人窥视着不该偷看的东西,菀顺着訾陵的眼光看去,却看见两道一男一女的身影匿藏在假山之中。
『大胆!尔等是哪个宫房的奴才?』随着高无求尖细的嗓音响起,那一男一女随即走出来上前请安。
『奴婢是华清宫的云袖。』云秀上前请安。
『奴才是无极宫御前带刀侍卫莫纳格。』莫纳格上前打了一个千儿。
『既然是华清宫的奴才何以鬼鬼祟祟东张西望?』高无求征求了訾陵的意见,开口道。
『回皇上的话,小主让奴婢回宫取暖手炉来。』云袖把抱在手中的暖手炉呈上,『可惜天色暗淡,奴婢就只好快步赶路不想几乎被地上的雪滑倒,幸好莫纳格大人手快扶住奴婢才免了奴婢殿前失仪。』
『奴才见到皇上与敬贵妃娘娘在长廊漫步,故此不敢上前胡乱打搅皇上的兴致。』莫纳格趁机解释,把两人早已对好的台词说得恳切。
『让你家主子在寒风中空等,这个丫头回宫后得罚。』訾陵的表情是看不出情绪,没人知道此时他是生气亦或是玩笑。
菀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她不是不想给云袖辩解,却是不敢去触怒圣严。这些年下来若不能摸出个大概情况,那她这个妾是白当了。别说皇宫内苑,寻常的大户人家,哪个当家的喜欢被下人们窥视,更何况是当朝天子呢?
从来亲王与公主的府邸规矩就比任何一个皇亲国戚都要严谨,但凡主子没有示意你干的事,哪怕你是蹲着也得一直蹲下去直到主子点头让你站起来。主子的心思你即便猜中了也不能直白说出,只能点头称是。至于侍妾等更是不能在当家与当家主母说话时插话,若是非要说也只能拐弯抹角地意思意思。
莫纳格本就是热血男儿,他刚想开口就看见菀暗下给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也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訾陵执起菀的手慢条斯理地走出长廊,莫纳格与云袖紧跟在高无求的身后,高无求也是只顾着挑灯笼而不敢造次。
约莫走到了西内苑的甬道,訾陵突然把菀横抱起来,菀只好双臂揽着他的脖子。以前他最喜欢在玉华宫如此抱着她,就连她也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的小亲昵就逐渐少之又少。
她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众奴才,她居然脸红耳赤地枕在他的颈侧一边遮挡身后奴才们好奇的眼神,也许是她这种久违的小女儿态燃起了訾陵的某种触动,当夜訾陵便是在华清宫内留宿,其后更是连续三天在华清宫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