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这一点,严嵩深有感触。
早在夏言第一次罢相前后,严嵩使用高超权术,自以为已经摸透了嘉靖皇帝的诡异心理,从而利用这种心理,将夏言打倒,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内阁首辅,但是之后,严嵩没有夏言治国的能力,却在野心上远远超越了夏言,搞得怨声载道,却每日看着西苑青烟缭绕,真的产生了“这个帝国是由我在掌握”这样出格的想法……
随后,严嵩就被嘉靖皇帝叫到了西苑,从嘉靖皇帝身后的屏风后面,走出了那个让他感到恐惧的夏言——嘉靖皇帝秘密的将夏言请回了宫中,轻而易举的罢免了严嵩这短暂的首辅之位,重新将之赋予了夏言,至今,已有两年,严嵩用自己那妖孽一般的儿子严世蕃的计策,舍掉一张老脸在夏言面前哭诉,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从此之后,严嵩就对那个成天待在袅袅青烟之中的嘉靖皇帝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更加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他,更加小心翼翼的揣测他的心理,思考他的心思,叫他试药他就试药,叫他跳大神他就跳大神,百依百顺,终于,夺回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份圣眷,同时,严嵩吸取教训,不仅钻研权术,也开始研究治国之术,小心翼翼地看着夏言是如何处理政务的,安排人事的,将之牢记在心,成为自己的东西。
而在自己实在无法精通的方面,就另辟蹊径,寻找专业精通的官员,以内阁次辅的身份拉拢他,收为己用,弥补自己的不足,渐渐的,严嵩不仅在权谋之术上更上一层楼,也在真正实用的技术上大有长进,他相信,即使现在他就出任首辅之职,他也有信心做的不比夏言差。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和从前那个严分宜判若两人,甚至午夜梦回都会被噩梦所吓醒,他也曾疑惑过,但是他知道从他对首辅之位产生渴望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然舍身成魔,或许从前的那些好友,那些志同道合的人都会鄙视自己,敌视自己,痛斥自己不为人子,可是,那又如何?我是首辅,我掌握了人臣最高的权力,我可以一展胸中抱负!
即使偶尔,他也会梦到自己回到从前的家里,和三两好友游山玩水,吟诗作对,畅讨学术,可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已经割断了他和过去的所有联系,即使他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好友们,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判若两人,可是一旦判若两人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那是我的秘密,是你们的谜,我将之深埋在内心最深处,咱们就此永别……整了整身上的衣冠,站在首辅夏言侧身后,严嵩等待着道宫内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召见。
九月里的夜晚,北京已经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凉意,上了年纪的严嵩即使穿着很厚的衣服,也不能完全隔绝这丝凉意,他看了看比他年纪更大的夏言,这位老人站在地上,身子挺得笔直,一如他的为人和他的信念,宁折不弯。
这曾经是严嵩的座右铭,是他的梦想,但是作为后人评价的千年妖孽,严嵩唯一和大家伙儿都一样的是,他一定品尝过梦想破碎是什么样的滋味。
夏言一定没品尝过,这个幸运的老头子,所以才能如此坚挺的站在自己的身前,可是凭什么!严嵩心中涌现出一股怒火,正是这股怒火,促使着严嵩不断的加深着对眼前这个老人的恨意,你凭什么一帆风顺,清誉满天下,而我却声名狼藉,还要在你面前跪下,装孙子!凭什么!
没来由的怒火使得严嵩身上一片火热,驱赶走了最后一丝凉意,而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锦袍的大太监迈着快步向他们这里走来。
那是嘉靖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黄锦,也是这内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之一,没有一个官员不想和黄锦搞好关系,严嵩自然也在其中,而夏言却不在其中。
所以,黄锦在那位倔强的老人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从来不敢妄言妄语,生怕触怒了这位老人,让自己在主子面前失分,一如自己的前辈们伺候张璁那样,虽不曾直呼“张爷”,却也恭敬异常。
“夏阁老,主子已经打坐完毕,可以进去了,您请,严阁老,您也请。”黄锦如此恭敬的说道,夏言微微一颔首,“恩”了一声,直接迈步走向前,而严嵩则弯腰一礼,笑道:“多谢黄公公。”继而迈步走向前。